十年前,涼朝玄都。
春色初至,将軍府後院春光滿園,柳條長出新綠,桃枝上的花含苞欲放。
忽的,一聲清亮的少年音打破了這春光甯靜的畫面。
“哎呀!背不得背不得!”
“小六兒~小六兒~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玩!救命啊~”
十二歲的傅岓把詩集往自己臉上一蓋,四仰八叉地躺在的案桌前開始哀嚎撒潑。
房門口的小六兒一聽裡面那動靜,臉上爬上愁容。估摸着,他家少爺從拿到書到開始嚎,怕是半柱香的時間都沒有。
“少爺!少爺!”
小六兒滿腔“勸學”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火急火燎趕來的管家給截了胡。
管家急匆匆,“砰砰砰”地拍響傅岓的房門,活像禀報什麼八百裡加急的軍情彙報似的:“少爺!聽說平朝送來個美人!”
什麼!美人!傅少爺瞬間是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一個鯉魚打挺從從案榻上起了身。
他剛才念進腦袋裡的那點詩句全被“美人”兩個字給搶占得半點地兒也不剩了。
不過須臾,屋頂上就出現傅岓的身影。
真是人不風流枉少年,少爺挑眉一笑,活脫脫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樣:“走吧,看美人去。”
看來,傅将軍這關人念書的法子再次失效了。
玄都城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擠滿了城門,個個伸長了脖子,翹首以望。
城邊有一河道自城門東側流出,河兩邊種滿桃樹柳木,春意滿枝。
傅岓怕人擠人,幹脆靠臉登上了城門,隐隐約約他看到遠處有一行人正在靠近。
很快,城樓下就有人喊:“來了來了!平朝的人質來了!”
随着河堤的桃花被風吹落幾瓣,傅岓看見了押送囚車裡的人,他目光一怔。
男的?什麼美——
仔細一看,囚車裡少年不過與他年紀相仿,隻穿了一身素白的薄衫。
待距離再近些,傅岓看清了那張臉,冷白的皮膚似白玉一般。
在春光映照下,那俊逸臉龐近乎叫人挪不開眼,每一筆每一劃都像是被精心雕琢過一般。
美人呐,确實是個美人。
傅岓不自覺看愣了神,而且那美人一看就是個不愛說話,冷冷清清的冰山大美人,那不得——
他思緒未落,城樓下便傳來了一陣騷動。
縱然當時十多歲的顧南筠容貌已然驚豔衆人,但敵國質子自是不受歡迎。
等軍隊走近,不少玄都百姓在往顧南筠身上扔東西,爛菜葉子、石頭、臭雞蛋,手裡有什麼扔什麼,還要再唾棄兩句。
見此情形,傅岓不由皺起了眉,他再看向城樓下的囚車時,那張瓷白又俊美的臉上已經沾了污穢。
許是被人注視久了,顧南筠像有感應似的,擡頭望見了城樓上的傅岓。
隻一眼,那雙眼眸太深太沉。隔着擁擠的人潮,猶如雨後被霧氣纏繞的青山,傅岓一時心怔。
說不清當時什麼感受,但尚且年少的傅岓心裡沒有那麼多想法,他隻是覺得第一眼對上顧南筠眼神的時候,他确實心疼了。
那人能有什麼罪?
不過是被挑來替人受罪的。
傅岓腦袋一熱,不顧身旁小六兒的叫喊,自己一個人下了城樓,跟上了囚車。
跟到一處偏僻的院落,傅岓看着囚車裡的人進了院門。
目光落在那人被弄髒的衣衫上,傅岓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錢袋,然而出來得急,他是半分銀錢也沒帶。
傅岓苦惱,此時太陽已經西斜,倘若他現在折回傅府去拿,必然會跟自家親爹撞上,到時候别說出來,不挨一頓打都算輕的。
思慮過後,傅岓還是沒忍住自己的私心作祟,他去城中鋪子取走了他娘特意為他做的十二歲生辰宴服。
翻牆爬樹對傅岓來說本就是家常便飯,再說敵國質子守衛不嚴,再次返回院子,傅岓很容易翻進了院落。
院落很小,也很荒涼,不用找都知道,傅岓一眼就看見了亮燈的房間。
“嗒嗒嗒——”,窗外出現一抹暗影,敲窗聲輕快而果斷。
顧南筠望着那抹形似十幾歲的身影,先是一驚,随即又是一愣。
“嗒嗒嗒——”,聽裡面沒動靜,傅岓又敲了幾聲。
敲完以後,這次他聽見了腳步聲。
傅岓心滿意足地笑了笑,開始調整自己的狀态,他是倒挂在窗戶外的橫梁上的,想要把手裡的東西藏起來着實不易。
不是!這麼快?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傅岓慌亂之下,隻好一把将東西背到了身後。
“唰”的一下,窗戶打開,顧南筠正對上傅岓那張盈盈的笑臉。
還好,一步之差,藏住了。
淡淡的月光下,少年眉眼如畫,目若星河,盈盈笑道:“寒夜好心人,特來送溫暖。要不要跟我交個朋友?”
傅岓看着眼前的人先是愣住,随即眼裡的震驚一點點平靜,又變成了那副深邃難辨的樣子。
氣氛有點尴尬。
那是情急之下傅岓說出來的掩飾之詞,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哪有人翻窗跟人家交朋友的。
顧南筠:“……”
他應當也是認出了傅岓是今日他望見的,在城樓上的那個少年。
眼前的人倒挂着,束着馬尾,一身錦衣華服,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夜潛他人院,偏偏傅岓長得好看,天生一雙桃花眼,笑起來給人春風拂面的感覺,纖長的睫毛撲閃着,活像兩對輕薄的蟬翼。
他這樣,讓人無法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