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聽眠一言不發地看着似乎很想跳窗而出的男人。
考慮不代表能答應。
隻是決定“要不要出手修劍”這件事,也用不了一個晚上。
她不想以考慮作為找鑄劍師的結果。
少女眸光靜得像雪,又帶着一股莫名的、如同獸類的執拗,看得江洗汗流浃背,不住心虛。
好在他也算看着另一雙肖似的眼睛長大的,不至于這點定力都沒。
“現在的小輩真是……”
他歎了口氣,半真半假道:“我發過誓,說此生隻會為一個人開爐鑄鐵。”
“但他已經死了一百多年了。”
“你和他一樣,同樣是北溟出身的劍修,隻比他年輕的時候差上一點。”
短暫的停頓過後,鑄劍師徹底斂去了臉上最後一絲表情,“我偶爾也會想起故人的。”
硯蓮生嘴唇無聲嗡了嗡,有些黯然。
“不是北溟。”
李聽眠終于想起來否認。
她這樣說:“我不知道什麼北溟。”
少女的反應和江洗想象中完全不同。
語氣也是漠不關心的。
鑄劍師莫名感到惱火。
“……李姑娘性格比較直接。”硯蓮生咳嗽,迅速找給她補,“前輩莫怪。”
“換了個鞘而已,我還不至于眼花到連北溟弟子平日裡練習用的劍都認不出來。”
江洗翻了個白眼,懶得再找托辭去打消眼前這對少年人的警惕。“别說你了,就是你師父親自過來拿劍架住我的脖子,我也隻有考慮考慮這一個答複。”
他甚至幹脆阖上眸,大大方方靠在了酒樓雕着槐花的窗柩上,一副引頸就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硯蓮生頓感棘手。
“前輩當真會仔細考慮?”
他隻好松了口,稍稍退了半步。
“難不成你們渾身上下有什麼地方值得我騙?”
聞言,江洗又是一聲冷哼,“行了,明日再過來吧,别打擾我喝酒。”
“李姑娘……”硯蓮生期期艾艾。
李聽眠沉默良久,點頭。
她也有問題要問硯蓮生。
“那我們明日再來叨擾前輩。”
硯蓮生松了口氣。
李聽眠跟在他身後下樓,走出一段距離,問他:“北溟?”
鑄劍師反複提到這個詞很多遍。
李聽眠不是今天第一次才聽到它。
在此之前,硯蓮生着急的時候就已經說過北溟怎麼樣了。
可她今天才知道,原來師父送自己的劍也來自那裡。
“李姑娘,北溟是一處終年封冰的苦寒之地,由北溟劍派負責坐鎮。”
硯蓮生其實之前就做好了回答這個問題的準備。
可真被李聽眠問到,那些早就不知道在心裡獨自過了幾遍的腹稿,一瞬之間卻又變得艱難坳澀起來。
他成竹在胸,他也茫無頭緒。
會特地寫筆記的北溟劍修不多,就算有,裡面幾乎都是些練劍除妖之事,鮮少提及北溟如何。
好像那片天地單薄到除了劍之外,就隻剩下雪的存在。
“外界,隻有确實拜入過某個道統或門派,才能以傳人自居,北溟卻不同。”
“在北溟,隻要會用劍,都可以說自己出身北溟劍派——北溟劍派的開山祖師,世上第一位劍仙,曾在北溟主峰論劍峰的峰巅崖刻旁落下過一個劍字。”
無論身份,修為,但凡劍修,皆可參悟。
世上幾乎所有的劍法,都演變于它。
“硯蓮生,北溟又要怎麼去?”
找到劍以後,李聽眠想去看那個字。
“單看距離,北溟要比涼州還近一點,去扶仙城的路上就能經過,但是……”
“但是?”
李聽眠咬字不自覺重了一點。
“自從劍尊決定封山以後,北溟就非準許不得進入了。”
硯蓮生歎氣。
可惜北溟那邊隻認劍,不認誰的面子,不然的話,他們還能請祖父想想辦法。
“姬松月。”
李聽眠對這個名字印象極深。
甚至有點耿耿于懷,“他也很厲害嗎?”
“二十高名動天下,一劍霜寒十四州。”
硯蓮生如是評價他。
“李姑娘,在你之前,姬松月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長生境劍修。他執掌北溟,繼承劍尊這一名号時,隻有四十八歲。”
“按照北溟劍派的傳統,要繼承劍尊的名号,無論如何都至少都應該有無欲天的修為。”
也就是說,突破長生之後,姬松月隻花了二十八年就達到了無欲,甚至是逍遙的境界。
這樣的修煉速度,已經不能單純用恐怖兩個字來形容了。
就算遇到還要離譜的李聽眠,提起那位劍尊的名字,硯蓮生還是會忍不住慨歎。
——那确實很厲害。
不過,在李聽眠心裡,最厲害的永遠還是自己的師父。
“李姑娘,我想,劍尊和你之間,或許是存在一些關系的。”
他順勢說出了自己的推論,“誠然,世上所有的劍修都可以說自己出自北溟劍派,但古往今來,真正能登記在北溟劍派弟子名錄上的,也不過千人罷了。”
“我看書上提到過,北溟劍派曆史上,曾經有過人數極盛的一代,人多到當時的劍尊看見名冊後喜不自勝,毫不猶豫定下了‘繁’為那一代的字輩。”
實際上,加上後來撿的一些,北溟劍派的“繁”字輩弟子,加起來也才二十六名。
這和北冥劍派極為嚴苛的弟子選拔标準有關。
“完全可以說,北溟劍派的嫡傳弟子,無不是轟動一時,青史有名的人物。”
鋪墊完這些,硯蓮生重新繞回最核心師承問題,“李姑娘,江洗前輩身為鑄劍師,又明顯和劍尊熟識,想來不會看錯劍的來曆。”
“你的師父,應當出身于北溟嫡系,且極有可能是劍尊的師叔師伯。”
排除掉劍尊自己,北溟劍派活着的,可以随意在人間走動,還能有時間教徒弟的,也就隻有劍尊的上一輩了。
劍尊這輩隻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