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應好，轉而又說起另一件事：“主子這麼多天不出府，巷口買東西的貨郎都多了好幾個了。”

趙觀南無奈一笑，她若是出府閑逛，那群人就會猜忌她在收集情報，要是她閉門不出，他們又要認為她在暗中搞事，于是出門不是，不出門也不是，她長歎一口氣，隻能把憋屈咽回肚中：“都賣什麼的？”

陳玄面無表情：“瓜子饴糖、水粉胭脂、雜文趣談……”

“好了好了，”趙觀南後悔問了這個問題，連忙打斷屬下念經，“咱們等會出去看看就是了。”

“好不容易見到了小桃，我得告知夫子一聲，”趙觀南心情大好，“我要寫信給他，你去準備準備。”

趙觀南口中的夫子是她在西金的老師，也就是喜歡打她手心的夫子，說起來也是一把辛酸淚，打人超疼的夫子是她自己非要撿回去拜師的，所以之後挨的每一頓打趙觀南都隻得咬牙承受，誰叫她當初年紀太小不懂識人呢？

趙觀南大約三四歲時，正是精力足好奇心強的年紀，偏偏又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女子，知道她是女人這件事情的人，滿打滿算不超過一手，衆人隻知太子從小體弱，久居深宮甚少外出，壓根沒想過太子深居簡出是為了隐瞞性别。

畢竟一國之主再昏庸無能，也不可能做出牝雞司晨之事不是？何況西金國主代代明君，可是趙政甯偏偏做了，隻因為皇後産後第一句話：“邊關戰事要緊，我即刻就走，女兒又怎麼樣？吉薩族（注1）向來都是能者當家，我蘇步青的女兒，一定是最好的。”

好在趙觀南從小就聰穎過人，文韬武略無不精通，驗證了西金皇後的話，女人也可以是位合格的儲君，就是小儲君太過調皮，不是追着太傅問些奇怪的問題，駁得白胡子老頭說不出話險些氣厥過去，就是和練武師傅玩捉迷藏，不小心睡着吓哭了鐵塔一樣的壯漢。

贊譽聲不斷，告狀聲又聽不見，小小的趙觀南尾巴自然翹得老高，她近來最喜歡下了課倚在母後膝頭，一遍遍問她：“母後你說，我是不是西金最好的太子？以後也一定會是西金最好的國主吧？”

蘇步青才從練武場回來，又聽了一路小太子今日的豐功偉績，正是火氣旺的時候：“西金沒有最好的太子，隻有偉大的國主，我當年隐姓埋名參軍，一路做到骠騎将軍，後來拿到帥印，才得到你阿翁的認可。”

因為得到來幫太傅們告狀的宮人的委婉勸誡，蘇步青幹脆一個禍水東引，把小太子引去了趙政甯那裡：“吉薩族沒有繼承祖業的說法，隻有取代父輩，才能成為家族掌舵人。”

小太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如果她想做個好皇帝，第一步就是要做個皇帝，那麼……隻有從父皇那裡奪權才行了。

還沒缸高的趙觀南，雄赳赳、氣昂昂地找到正研究硝石的父皇下了戰書：“我會很快取代你，成為更好的西金國主的！”

“那很好啊！”

與皇後相比，趙政甯明顯是位慈父了，國主抱起女兒，将她放在禦桌上，“看看吧，小國主，這奏折可是每日都有好幾摞的，批不完連飯都沒得吃。”

趙觀南咽了口口水，梗着脖子：“不就是奏折？我身為國主，知曉全國要事再正常不過，自然會把它們全都認真看完的！”

趙政甯悅色道：“好，那父皇就把它們交給你了。”

小太子花了一下午，弄得滿臉都是朱砂也沒批完兩本——折子字多又難認，趙觀南哭着摔筆離去：“算你厲害，我下次再來做國主！”

可她回宮找遍了所有地方也不見母後的蹤影，小太子滿肚子委屈無處發洩，又孤零零地在殿門口坐了半宿，終于病倒了，等半夜趙政甯批完奏折發現時，趙觀南已經快燒成小傻瓜了。

一時間宮裡雞飛狗跳，太醫院裡的太醫忙得腳不沾地，趙政甯也免了一日早朝，好專心照顧女兒，心焦之餘還不忘寫信給皇後打趣一番：小南想你，吹風高燒，現已治好，姐姐勿憂，也算是鞏固了她體弱的人設了。

“我娘呢？”

自己衣不解帶照顧了一天一夜才醒來的女兒，張口第一句話就是找娘，完全忽略了自己這個背後默默付出的老父親，趙政甯氣得打了小太子屁股一巴掌：“你娘保家衛國去了，前日不是和你說過了？等你過完生日，你娘就要回邊境打仗去了。”

去打仗就是宮裡沒有娘了，好不容易盼回來的，娘才呆了幾天啊……小太子眼睛一閉腦袋埋進父皇胸口就哇哇大哭，好不容易哄好，等趙觀南玩夠了，突然發現父皇也不見了的時候就會哭得更厲害，趙政甯能有什麼法子？隻能去哪都帶着個含淚委屈的小太子了。

“……如今邊疆戰事緊急，衣物、糧草供應之事關乎将士們的士氣……”

趙觀南迷迷糊糊翻了個身，認出耳邊是父皇的聲音正要睡過去，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國主，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清查國庫庫存，同時征調各地糧倉的餘糧，可加派專人負責運輸，開辟多條糧道，以防敵軍……”

運糧？小太子耳朵悄悄豎了起來，他們是在說要給母後運糧！

等老臣走了，趙觀南也裝模作樣地醒了，辭别父皇後，她找到自己紅頭發的親衛道：“陳玄，我要去找娘。”

小侍衛冷着一張臉，看起來吓人，可也不過是個才剛滿十歲的孩子，飛檐走壁他在行，可要找娘？他隻能抱歉：“主子，我不認識路。”

不過趙觀南準備的相當充分：“不用你認路，他們馬上要給娘送糧，咱們跟着糧車走！”

等送糧的大臣發現趙觀南時，送糧的隊伍已經護糧上了船駛出渡口了，還好接到了國主送來的密旨，命他将太子帶去前線找蘇将軍，不然他還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到了軍營，趙觀南看見氣勢洶洶的蘇步青，小聲叫了一聲：“舅舅……”試圖用僞裝的乖巧，喚醒母後用憤怒壓藏在心底的母愛。

趙觀南害怕之餘還不忘蘇步青有兩個身份，也記得在外邊看見将軍打扮的母後時，要叫舅舅，可謂是很乖巧了。

留下的代價是腫了三天的屁股，不過小太子覺得很值，雖然蘇步青每日忙得暈頭轉向的，根本沒時間管她，可能是蘇家的血脈，趙觀南在軍營裡适應良好，甚至覺得比在宮裡還快樂——小太子有一支專門保護她的十人小隊，趙觀南可以每天帶隊在附近的草原裡捉兔子養小狼，别提多開心了！

陳玄也就是在此時發現了自家小主子的一大癖好——撿可憐的小動物回家。

這個癖好本身無可厚非，蘇步青也從未制止，直到趙觀南撿回一個渾身是血的南楚将軍，她才意識到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