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知道蘇氏有一副好顔色,但今日再見時,陸夫人還是不禁有些晃神。
江州自古出美人,講求的是弱柳扶風、嬌俏動人。
但眼前的少女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許是常年習武的緣故,身量纖細卻又較之尋常女子更為高挑。
盡管一襲桃粉衣裙,卻因着眼角眉間若隐的英氣,襯出三分嬌嫩,七分飒爽。
若說那張鵝蛋臉與那人有五分相似,隻要對上那雙黑亮的杏眼,這點相似也就立刻降為了三分。
蓮見那丫頭美則美矣,但卻随波逐流、任人唯親,舉手投足間隻有柔弱,眼神中盡是空洞。
其實當真比較起來,面前的眼睛生得不算極美,莫說蓮見,就是江州城也隻能算是不差,但最難能可貴的,是深藏其中的情緒。
不屈,堅韌,以及明明埋得很深,但卻會在眼角眉梢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狡黠。
從見到蓮心的第一面起,陸夫人就清楚,這位帶着幼弟衣衫褴褛,從千裡迢迢趕來投親的少女,絕不像外表所展現的那樣天真無助。
在她打量蓮心的同時,蓮心也在默默地打量着她。
寬敞的廳堂四角皆擺放着半人高的鑲金香爐,白煙從栩栩如生的蓮花蕊中徐徐而出,噴薄在刻紋精美的房梁之上,留下充盈滿屋的淡淡蘭香。
年過三旬的陸夫人就這樣半倚在正中的高座之中,懷裡的碧眼白貓蹭着她骨肉均勻的小臂,整個人就像那隻隐隐伸出長爪的白貓一般。
優雅迷人,而又有着足以使人緻命的危險。
“蓮心來了,快坐,你嫁得匆忙,趁着頭一天咱娘倆好好說說話。往後日子還長,可千萬莫要生分了。”
蓮心趕忙福了一禮,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陸夫人緊扣指尖上的丹寇,“多謝娘的照顧”,随即在桃華的牽引下,坐在了最前面左側的紫檀木椅上。
“嘉文身子骨不好,這段時日怕是要苦了你了。”陸夫人呷了口茶,語氣中透着幾分憐惜,隻是眼中仍冰涼一片,看不到絲毫溫度。
蓮心乖順地搖了搖頭,“多謝娘關照,既已成親照顧夫君便是本分,蓮心不覺着苦,相信夫君的病很快也會無大礙的。”
“好孩子”,陸夫人妩媚的鳳眼掃了過來,透着點晦暗難辨的欣慰,“說是這麼說,可是也得醫患好好配合才是,否則這病得猴年馬月才能好啊。”
蓮心的心裡忽地一滞,聽這話裡話外的意思,這位陸夫人,估摸着要将她收編,準備下達後續任務了。
唇畔牽出一抹狀似溫順弧度,蓮心直直望向那片冰冷的眼底,“那依娘來看,蓮心可以做些什麼,來替您排憂解難呢?”
高手過招,隻在須臾之間,既然陸夫人這老狐狸嗅覺夠靈,那她蘇蓮心也沒有夾着尾巴的必要了,想幹什麼就挑明了說吧。
果然見她這麼說,陸夫人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面上露出了然的淺笑,那是一種讓人隐隐發瘆的表情,僅是牽動皮肉,但卻半點不達眼底。
在那一瞬間,蓮心有點佩服起陸時禮來,能在這位手裡獨自堅持十年,除了一手真假莫辨的裝病絕活,他的城府也絕不會像平日表現得那樣容易外露。
勾心鬥角隻是這家的小試牛刀,真正決定生死勝敗的,是盤旋交錯的勢力,以及被層層僞裝包裹着的内心。
不過這些蓮心都不關心,她來到這裡除了給幼弟找個容身之所以外,真正要做的是找一位故人,至于陸家這個跳闆,她隻需要在離開前盡量穩住而已。
“既然久病不治,自然是要對症下藥”,陸夫人終于斂起了笑,蛇一般冰冷黏膩的視線劃過她的鼻梁,最後落在那粉嫩的唇瓣上。
“新婚燕爾,聽說嘉文那小子又要跑去學苑苦學,沉疴纏身,身為妻子你也該好好勸勸。既然有了家室,就不能再由着他像從前那般胡來了。”
陸夫人目光如霜,殷紅如血的唇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蓮心被她這麼瞧着,不消須臾額上已經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娘的話蓮心記下了,但科舉畢竟是一生的大事,我隻能盡力相勸,能不能讓他留下也不能保證。”
見陸夫人眸光一沉,蓮心沉吟着又繼續開口,“有心向學便不拘于環境,夜半最易發熱,留在府中也好有個照應,我想娘的一片苦心,嘉文自是能領會的。”
她這話說完,陸夫人怔了下,随即輕笑出聲,這回那雙眼裡也多了幾分熱度,并不似方才那邊冰涼刺骨了。
“嘉文那孩子就是太倔,若是像你一般通情達理,我也就不用那麼挂心了”,陸夫人怅然地長歎口氣。
“罷了,為娘也不為難你,白日裡他去不去學苑我不管,晚上是一定要留在府裡的。一大早我又托宋醫官開了副新方,你一會跟着桃華到後院取了煎給他喝。”
說完她看了身後的侍女一眼,順了順懷中白貓的長絨,“我瞧你也乏了,便不多說了,往後日子還長,不急于這一時,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