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病妝後的陸時禮,總給人一種變了個人的感覺。
就比如那雙時常含着戲谑的眼睛,一旦換了上那副病容,就清冷得宛若臘月裡的寒潭,蓮心甚至覺得夜談時閃過的那點溫柔就是自己的幻覺。
不過想歸想,每個人心裡都或多或少有點小秘密,她有,别人自然也有,既然陸時禮不願說,那她也無需多問。
隻不過,她隐隐有些擔憂,總感覺陸時禮好像知道些她要做的事,話裡話外間總會借着閑談的由頭,想從她這邊再了解點什麼。
這麼想着,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房門,蓮心照例将熬好的藥潑在院中央的枯井裡,一回頭間,便瞧見陸時禮正站在門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對面。
他看的廂房不是别的,正是蓮心安排周伯住的那間。
因着來得匆忙手頭太緊,再加上他渾身負傷住店太過紮眼,所以蓮心思前想後,還是将他帶到了南院這間廢棄已久的廂房中。
除了“患有痨病”的陸時禮久居于此外,聽說那間房以前還死過個生了風寒的丫鬟,陸夫人最為避諱這些,一來二去的連南院都成為人迹罕至之地。
“時禮!”蓮心慌忙倒淨手中的藥碗,指尖一松,那瓷碗就“啪”的一下砸在地上,在腳邊摔了個四分五裂。
聽見這聲脆響,陸時禮眼中晦暗猝然褪去,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井旁,一把扶住了即欲摔倒的蓮心,直到攬着她的腰身靠在樹旁,才慢慢撤開了手。
然而就在他準備退後一步的時候,垂在身側的手突然被輕輕拉住,一向生龍活虎的少女此刻眉頭微微皺起,逐漸沒有血色的臉龐顯出幾分不設防的脆弱。
“放心,我不走”,感受到少女緊繃的指節因這話而慢慢松弛,陸時禮唇畔勾起抹無奈的笑,隻得看着那素白的小臉放柔了聲音問,“可是哪裡難受?”
“沒什麼,就是剛才眼前突然一黑,渾身沒有半點力氣,連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蓮心抿了抿唇,忍住僵麻的肩頸,盡量維持着将頭半倚在男子肩頭的動作,用平生最為虛弱的嗓音柔柔說道。
少女半斂着杏眼,未束的青絲輕輕撓在他的下颌與頸間,陸時禮覺着,連急促躍動的心髒都連同那塊皮膚一起,被有意無意地撥動,微微發起癢來。
“許是空腹晨練的緣故,現在可好些了?用不用我背你去吃早食?”
作為資深的演技派,講實話蓮心的演技并不入流,但陸時禮不僅沒有戳穿,反而順着她的話繼續問了下去,聲音中的擔憂聽着也不像假的。
“不用不用”,這蓮心哪裡受得,情急之下差點露餡,幸好她還算機靈憋了回去,看着隻比剛剛有了點精神,面上也有了幾分血色。
見她這一連串動作,陸時禮強壓住嘴角的笑,朝她伸出一隻手,“那為夫牽着你的手可好?”
初升的旭日下,修長白皙的手指被鍍上了一層金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蓮心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還是搭上了那隻手,在感受到對方的指尖明顯一僵時,面上早已是白裡透紅。
“走吧,餓死了,今天我要吃兩大碗雲吞!”說到了吃,這丫頭的聲音立刻嘹亮起來,哪還有半點病弱的樣子。
“好,都依你”,陸時禮揚唇一笑,語氣中多了幾分揶揄,“對了,我字嘉文。你是我娘子,日後也喚我小字便好,别讓外人一眼看出我倆的生分。”
在大曜,除了長輩師長和知交好友以外,能喚男子小字的,便隻有明媒正娶的妻子。
與前三種不同,男女之間互喚小字與閨名,代表着一種特殊的親昵,同樣也意味着沒有血緣關系的兩人被牽引到了一起,互相扶持彼此關愛,度過往後的漫漫餘生。
忽地閃過一絲異樣的情愫,蓮心微微一怔,最終還是猶豫着“哦”了一聲。
“如果覺着不好記的話,直接喚夫君也更好。”陸時禮得寸進尺,又笑着繼續開口。
什麼嘛,她也是上過學堂的,隻不過更喜歡練功而已,這兩個字都怕她記不住,真拿她當文盲了啊?
蓮心瞥了他一眼,嘟了嘟嘴,“學好文章的意思嘛,挺好記的。”
呦,小姑娘又不太樂意了。
“我娘子果真冰雪聰穎”,那陸時禮能怎麼辦,隻能繼續往下哄,“要不先叫一聲,我聽聽看效果如何?”
蓮心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不就喚個小字嘛,能有什麼效果不效果的,但迎着那雙期待的目光,她還是沒能抵住誘惑,輕啟朱唇說了一遍。
“嘉文……”
少女低聲讷讷,有着江南女子語調中特有的軟糯,但嗓音又格外清亮,這一聲似有似無的嬌呼宛若灑落的梨花,在臉頰蹭了一下就翩然而下,無情似有情。
等了半天沒有回應,蓮心有些疑惑,便偏頭過去打量,誰知正對上那雙滿含春水的黑眸,霎時間兩人脖頸之上的白皙肌膚,被一瞬間點燃紅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