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對他沒有信心嗎?
與其那麼說,還不如說蓮心是對自己缺乏信心。
國仇家恨在前,她沒有把握做好平衡,獨自在夜路徘徊太苦,這才幾天的功夫,她就已經有些依戀于家中那盞為她而留的燭火。
她不敢賭,怕自己沉迷其中,耽誤了複仇之事;更怕萬一選錯了人,日後成了怨偶,悔恨一生。
所以就當作暫時相處的戰友吧,一曲終了便相視陌路,他隐忍待發走他的青雲梯,她守護弟弟行她的血腥路。
遙遙相望,便已足矣。
“我沒有不相信你”,那雙眼中的情緒太過灼熱,蓮心微微垂下了頭,“正因為你很好,我才更要離開。”
見自家姐姐斬釘截鐵地這麼說,蓮生更加着急,趕忙扯了扯姐姐的衣袖,沖陸時禮解釋,“姐夫你别生氣,我姐姐從前不這樣的,就是爹娘突然……”
“我沒生氣”,陸時禮搖頭打斷了蓮生的話,一張俊臉上不見怒氣,但同樣也沒有表情,隻是用沉沉的目光望着蓮心,“讓你姐姐把話說完。”
小蓮生抿了抿嘴,慢慢垂下了頭,片刻後,才聽到姐姐緩慢而平靜的聲音。
“實話告訴你,我來江州不僅是為了依憑舊交給蓮生尋個容身之所,更重要的是想查清我爹娘身亡的真相。”
深吸了口氣,她又凝視着鞋尖磨得灰白的芙蕖,繼續說道,“從現有的證據看,那幫倭寇不惜屠戮大半個福州城,是為了找一件東西,而這背後,也離不開隐在大曜的内賊作祟。”
說完這一切,蓮心頓時感覺胸口一空,積壓數日的那點愧疚不安都随着話語的說出,而慢慢消散開來。
她這才慢慢擡頭,于一片梨花細雨中,對上了那雙燦若繁星的黑眸,勾起唇來輕松一笑。
就這樣吧,須臾般家的溫暖,在她踏過屍山血海的那一刻起,便已經無從渴求,不可留戀。
不過陸時禮,與你相識并能在日後同走一小段路,已是我蘇蓮心的榮幸,無論未來如何,一起吃過的美食,于清夜訴說的心事,都會成為人生中寶貴的記憶。
短暫的等待被無限拉長,周遭如同靜止般安靜,仿佛過了良久,又好似隻經過刹那。
終于,在一朵白中透粉的梨花飛揚而下,恰好飄在對視的兩人眼前時,陸時禮慢慢開了口,并擡手輕輕攏住了那朵花瓣。
“我知道,你的血海深仇,你的家國大義,我全都知曉,也感同身受。”
“所以蘇蓮心,我想請你說清楚”,他在空中攤開手掌,夏日傍晚細碎的落日撒了下來,給那朵罕見的梨花鍍上一層朦胧的金邊。
眉目如畫的青年就那樣沐浴着殘陽,绯紅的衣擺随風搖曳,但那雙飽含情誼的桃花眼就這樣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好似天地之間唯有他們兩人。
就這樣看了片刻,他才緩緩開口問道。
“如果我說自己不會成為你複仇之路上的阻礙,反而會成為你手中最鋒刃的利器。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蓮心的呼吸猝然一滞,同時,她有了一種感覺,那層嚴防死守的堅硬外殼又裂開了個細小的裂縫,不再那麼密不透風。
“阿姐”,小蓮生被這番話說得紅了眼眶,見自家姐姐仍沒有反應,忙試探着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地喚了一聲。
“不着急,畢竟是人生大事,讓你姐姐慢慢想。”
陸時禮笑着朝蓮生招了招手,拎起桶裡溫度正好的水,“趁着水溫正好,走,姐夫帶你沐浴去,正好讓你見識見識姐夫搓澡的手藝!”
“搓澡?”小蓮生好奇地仰起頭,“那是什麼呀,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陸時禮一面緊緊拉着他細弱的小手,一面笑着眨了眨眼,“搓澡就是把身上泥垢給搓下去,讓整個人更加幹淨。”
蓮生頓時來了興趣,但同時又有點打退堂鼓,小心翼翼地問,“那會不會很疼啊?”
“用毛巾搓背,不會疼的”,陸時禮啞然失笑,想了想又補充一句。
“看在你第一次搓澡的份上,姐夫不會很大力。放心吧,保準每天學堂上的小夥伴都會說你香噴噴呢!”
“好,謝謝姐夫!”得到了這句承諾,小蓮生這才放下了心,跟在陸時禮後面,蹦蹦跳跳地進了浴房。
片刻後,不遠處小木房裡傳來了嘩嘩的水聲,其中夾雜的,還有幾聲男子低低的嗔怪,以及孩童稚嫩的歡笑。
梨樹下的蓮心托着腮,看着時不時紛揚而下的朵朵白花,指尖撚過那朵還殘存着男子熾熱溫度的淺粉色花瓣。
良久,搖了搖頭,淺笑出聲。
陰暗的浴房裡,小蓮生掬着一捧水,湊到陸時禮耳畔小聲問道,“姐夫你聽,是不是姐姐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