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祥和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宛若細細密密的漏沙,在掌心稍縱即逝。
院中央的那棵遒勁梨樹早已不再郁郁蔥蔥,雪白的花瓣也落成了明年的春泥,唯有挺拔枝幹上的點點白霜,讓這初冬的時節多了分麗色。
“滿府上下唯這一處,遠遠望着還有點盛夏的樣子。”
因着今日立冬,按照江洲的風俗應當全家一起吃赤豆糯米飯、釀黃酒,以求團團圓圓、福祉庇佑,陸夫人也特意差了桃華過來,喚蓮心到東院去。
這不,就在等蓮心更衣的空檔,桃華便被院内這株參天梨樹吸引,碰巧這時木門被輕輕推開,看到一襲棗紅繡蓮小襖的蓮心,方才那點驚豔被迅速放大。
“這身顔色很襯你。”怔了一瞬,桃華輕聲開口,毫不吝惜自己的欣賞。
也怪不得一向為人淡漠的她感到如此驚豔,蓮心平日不施粉黛又氣質清冷,穿慣素色衣服隻顯出英氣利落。
可一旦換了身豔色衣裳,再加之塗了淡淡的口脂,便壓住了幾分眉眼中的英氣,襯得整個人嬌俏明媚起來,隻站在那裡便覺十分動人。
被冷不丁這麼一誇,蓮心微微一愣,但随即淺笑出聲,對上那雙真誠的雙眼,鄭重地福了一福,“多謝桃華姐誇獎。”
提起裙擺利落地下了階梯,她又俏皮地眨了眨眼,說了句“你今天也格外好看”,便挎着竹籃先邁開步子走在了前面。
見她這般模樣,桃華無奈一笑,也搖了搖頭小步追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往陸夫人所在的東院去了。
江州地處江南,但還是要比福州往北一點,夏秋之時還不覺得,這一立了冬蓮心才發覺,這裡比家鄉要冷上不少。
往常在家時隻要在外面套上層薄薄的棉衣,到了這邊再披上件狐裘的大氅還是覺得勉強,看着始終冷冷清清的東院,蓮心恍惚生出一種錯覺。
或許除了南院,整個陸府都被一層淡淡的冷氣所包裹,外面的人聲鼎沸、車馬喧嚣被完全隔絕,唯一還有點人氣的,隻有她所在的那方“廢院”。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右腳已經邁入了紅木門檻,為給她半點喘息的時間,坐在靠門右手邊的薛姨娘就悠悠然地開了口。
“哎呦,快瞧這是誰來了,千等萬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來的是府上的客呢!”
此言一出,滿座的女子笑的笑,看的看,投來的視線夾雜了各種情緒,冰涼黏膩的,宛若晦暗難辨的泥沼。
“讓夫人和各位姨娘久等了,蓮心先給諸位賠禮”,雖說前前後後不到半刻鐘的時間,但蓮心還是鄭重地行了一禮,随即從竹籃裡取出八九個精緻的白瓷瓶挨個遞了過去。
“這是福州特産的蓮子粉,最是清熱消火。前兒個請早安的時候見您有些受熱,便給您研磨了一些,若是有效再給您送。”
首先給的自然是倚在主座的陸夫人,聽她這麼一說,陸夫人那雙濃妝豔抹下的眼睛淺淺彎起個弧度。
“你有心了,為娘很是欣慰”,但并未伸手,反而是身後的嬷嬷小心地接了過來,見蓮心全程斂眸含笑,這才放下懷中的白貓,輕輕拍了拍蓮心的手背。
“都說娶妻當娶賢,蓮心不僅生得一副好相貌,還如此體貼人意,嘉文那小子還真是好福氣啊!”
見陸夫人笑着收了禮,一向與她不對付的薛姨娘又挑着秀眉,陰陽怪氣的開口說道,而話裡話外間,矛頭始終離不開蓮心。
然而陸夫人還和從前一樣,半點不上她的當,不說不怒,隻留唇角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殷紅的指尖撚着腕間的珠串,看不出什麼心情。
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的蓮心也沒有作聲,而是按部就班地向各位姨娘送上瓷瓶,眉眼含笑,倒顯得更為讨喜。
“瞧姐姐這話說的”,坐在左邊中間姓段的豔麗姨娘一手握着瓷瓶,一手虛虛攏在口前輕嘲了聲。
“你這是說自己啊,還是笑話咱姐妹不夠賢惠啊?畢竟除了夫人,咱們可都是妾啊。”
眼見陸大人即将啟程回鄉,薛姨娘原本隻想拿陸時禮來刺激一下陸夫人,沒想到一直明哲保身的段姨娘來了這麼一手,頓時失了定力,微紅着臉大聲辯駁。
“姓段的你可别血口噴人,我不過是誇贊蓮心一句,哪有你說的那些腌臜心思!”
她這邊咄咄逼人,段姨娘也同樣不甘示弱,冷笑一聲,慢悠悠地開了口。
“誇贊?整個江州誰不知道蓮心被冷落的情況,現在還假惺惺提起那個目中無人的病秧子。若非有心刁難,那便是故意找不痛快!”
薛姨娘被徹底激怒,叉着腰瞪圓雙眼,“我看你這浪蕩貨真是欠收拾……”
“行了——”
眼見一左一右斜相對的兩人愈演愈烈,戰火一觸即發之際,陸夫人終于沉沉喝了一聲,冰冷的視線猶如滔天的漩渦,瞬間就讓怒火叢生的兩人冷靜下來。
對于這幾房侍妾,陸夫人當真是厭惡之至,從小耳濡目染的規矩禮儀,更讓她覺得這群女子的污言穢語格外刺耳。
甚至在一些時候,她會懷念林氏還在的那段日子,府上隻有她們兩人,而林氏又對她的挑撥争寵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