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完,她微微擡眼,陸夫人言笑晏晏目光中隐隐含着滿意,而陸大人也長歎一聲,眼眶泛起了紅。
“難為你了,快起來吧”,陸大人攬着陸夫人的肩膀,“蘇兄曾于我有救命之恩,若非他仗義相救我隻怕早已葬于海寇之手。世事無常,你也千萬要向前看才是啊。”
陸夫人擡起殷紅的手指,輕輕拍了拍丈夫的手背,柔聲安慰道,“是啊,如今蓮心成了咱們的兒媳,她弟弟也在最好的學堂讀書。想必蘇家兄嫂在天之靈,也能聊以慰藉了。”
“也隻能如此了”,陸大人深深看了大兒子一眼,低聲囑咐,“蓮心突逢災禍又于咱家有恩,往後無論如何都要好好待人家,莫要違背信義。”
聽他這樣說,陸時禮微微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但仍站在離蓮心半米遠的位置,維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陸夫人見縫插針埋怨道,“幸好您回來了,嘉文這孩子一直都跟人家不冷不熱的,我再怎麼管也都是隔了一層,往後還得您多提點提點他才是。”
“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陸大人嗔怪地看了大兒子一眼,“感情之事雖不能勉強,但已經成了親便不能由着性子胡來,該做的不該做的心裡也要有個數!”
就在這時,一直靠着梁柱打盹兒的陸時安來了精神,大踏步穿過人群,邊走還不忘給自己喊冤。
“爹,娘,你們這也太偏心了吧!大哥不聲不響就娶了妻,我這兒求了快兩年你們還不給個準話,我還是你們親兒子嗎?”
場面一度變得混亂起來,周圍的丫鬟小厮都識趣地往邊上退,都知道這位混世魔王又要出幺蛾子了。
陸夫人自不必說,面上難掩怒意卻又無可奈何,精心描畫的妝容因憤怒而扭曲起來,就連沉穩如陸大人,都面色不耐地深吸口氣。
但饒是如此,蓮心還是眼尖地捕捉到,在聽到陸時禮與她關系淡漠時,陸大人垂在官袍的雙拳微微松開,就連現在表情中的不耐,很大程度上都是為了掩蓋情緒。
而他想要掩蓋的,或許就是方才微不可察的輕呼口氣,這樣的狀态蓮心在自己的父親身上多次見過,所以一眼便能看出。
呼氣,松拳,是緊張心情之後的松弛。
不過,分明話裡話外對她憐惜有加的陸大人,為什麼會因為陸時禮與她關系不好而長舒口氣呢?
也許陸家并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莫非陸大人這邊有什麼蓮心不該知道的隐秘,抑或是和陸夫人一樣,同倭人那邊有着什麼千絲萬縷的聯系?
各種思緒纏在心頭,可顯然眼下不是思索這些的時候,因為蓮心之前所說的一場鬧劇已經開始了。
“每次我一說你們就讓我等考中之後,現在大哥也沒考呢你們也讓他娶了,我不管,今年一定得給我個說法!”
陸夫人盛怒去踢,但畢竟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兒子,饒是氣憤難耐但也沒下狠手,隻在那棗紅色的袍子上留下道淺淺的鞋印。
“娘!”
生生受了這一記的陸時安哪裡肯放過,紅着眼就往母親懷裡撲,一聲撒嬌過後,陸夫人無可奈何但也沒了脾氣,隻憤憤地輕捶了下他的背。
于是,陸時安又得寸進尺地繼續道。
“哎——對了,娘,孫家那邊有沒有找人來說媒啊?”
怎料這不問倒還好,一問更是戳中了陸夫人的痛楚,連體面都顧不上,扯着兒子的衣袖就是一串斥責。
“讓你讀書你不好好讀,比起這些來倒來了心氣!你如今才十七,沒有一官半職傍身還算罷了,竟想要娶個商戶之女進門,你這腦子是被門給擠了嗎?”
這下陸時安也不幹了,他向來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性,别人越是反對他就越來勁,也伸着脖子出言辯駁。
“商戶怎麼了,大嫂還是镖局出身呢,你們不也那麼滿意?”
說完他又覺得不夠,繼續補充,“再者說孫家那是江州城實打實的首富,而且我也告訴你們,我這輩子非她不娶。你們要是還拿門第那些規矩壓我,就等着我打一輩子光棍吧!”
“你這混小子,好啊,那我也告訴你,隻要你娘我還有一口氣,你就給我斷了這個念頭。甯可你打一輩子光棍,我也決不許這般出身的女子進門!”
陸夫人目眦欲裂,嗓音格外尖銳刺耳,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眼瞧着氣氛進入了白熱化,母子雙方你來我往,彼此半分不讓,這時候一直沉默的陸大人,終于一擺衣袖,沉聲開了口。
“行了,若開春能取個名次,就許你擡回來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