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讓她接手吉祥镖局的那趟镖?”
偌大的客棧裡,老孫一邊往炭盆裡加灰色的炭,一邊驚詫地擡起斑白的頭顱,手上一個不注意被燒起的炭灰濺了一下,趕忙搓着手倒吸了口熱氣。
“怎麼,咱們費這麼大周折拉攏她入夥不就是為了此事,現在事情都已經安排下去了,您老這麼驚慌是為哪般?”
一旁斜靠在軟塌上的齊紹甯笑觑了自己的這位叔叔一眼,修長的手指撫過放在桌案上佩劍那劍鞘上鑲嵌的血玉。
奈何那玉石太有棱角,冷不防在左手食指上劃出了條淺淺的口子,一瞬間鮮紅的血液争先恐後地湧出,一滴滴落在銀白的劍身上,流成一條短短的血河。
“此一時彼一時嘛,那時候我又沒見過那幫人的手段,哎呦——”,老孫剛将炭火燒旺,就瞧見齊紹甯正望着不斷往出冒血的手指出神,趕忙上前兩步撕下一塊幹淨的布遞了過去,嘴上還不忘嗔怪着。
“你這小子怎麼就這麼不知道愛惜身體,還虧得你爹放心讓你獨自出門,殊不知别說我了,就連在他跟前你都半點不注意自己那條小命!”
汩汩流出的血液是溫熱的,随着刺痛而來的,還有逐漸平靜下來的意識,不知從何時開始,齊紹甯沉迷上了用痛感來刺激自己的神經。
起初是用在連日不休的戰事上,後來變成了難以割舍的習慣,不管大事小事,隻要他覺得有些心煩時,就會劃破一根手指,靜靜地看着鮮血流出,這樣就能激活自己的神經。
“孫叔您這是哪裡的話,我爹的話我聽,您的話我更得聽了”,齊紹甯趕忙露出個痞笑,畢恭畢敬地接過白布,三下兩下随意地将那根流血的手指包成了個粽子。
見他這番滿不在乎的樣子,老孫是氣不得又怒不得,畢竟不是親生兒子,雖不講究上下級關系但再親也是外人,說話做事總也有個限度。
可他打從這位小将軍十四歲上戰場就陪在身邊,這五年下來早就當作親生兒子來看,雖然沒有子嗣,但老孫自認自己會是個慈父,不僅攔着老齊将軍打罵體罰,還見不得他受半點傷。
戰場上刀劍無眼實屬無奈,可下了戰場老這麼傷害自己就當真不該了,他想了一下,還是多嘴又唠叨起來。
“你胸懷壯志是好的,可是身體是一切的本錢啊。你也别嫌我唠叨,就算不為我和老将軍想,也總得為自己想想。”
說到這,他頓了頓,還是小聲繼續說了下去,“夫人生前最怕你受傷,若她在天之靈見你如此,怕是不知該有多……”
“孫叔!”
果不其然,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齊紹甯沉聲給打斷了,“天色也不早了,明天還有不少事要去做,您也早點回房歇息吧。”
老孫自知說錯話越過了界,隻是張了張嘴并沒出聲,見他已經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輕輕搖了搖頭,慢慢踱出了門。
屋内的齊紹甯看着這位叔叔略顯佝偻的背影,那點情緒早就煙消雲散,在他轉身關門的時候,又輕聲說了一句,“晚上風大,您别想太多早點休息。”
聽到這話老孫推着門的手一頓,面上浮現出一抹釋然的笑,趕忙點着頭連聲道,“哎,哎……”
待到那腳步聲頓住,随即傳來“吱呀”的推門和掩門聲,齊紹甯才一把扯下早已被鮮血浸透的白布,看着上面宛若紅梅般朵朵綻放的血迹,無聲地笑了一聲。
随即他從布囊中取出黑色的夜行衣,熟練地穿戴齊整,最後一把提過桌案上早已血迹幹涸的佩劍。
一張被黑布遮住的面容上,唯有那雙狹長的鳳眼炯炯有神,在推開窗棂望見沉沉的夜色時,微不可察地彎了一彎。
下一秒,便淩空而起,宛若天邊略過的蒼鷹一般,穿行在了空無一人的屋檐之上,向着陸時禮他們長住的那家客棧飛奔而去。
當夜無風無雲,皎潔的月光下,除了他這道矯健的身影外,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也靈巧地掠過一個纖瘦的黑色身影。
翻上躍下,層疊起伏,雖然來向完全不同,但目的地卻是一緻的,都指向同一個地方,那就是陸時禮他們所在的客棧。
而那另一個錦衣夜行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半日前才剛分道揚镳的蘇蓮心。
蓮心此行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想要看上那個冒充她的女子一眼,回去之後她越想越不對,總覺得這件事情很有蹊跷。
她隐隐有些預感,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她失散多年,在陸家人眼裡早已離世多年的蘇蓮見。
前兩次的驚鴻一瞥此刻也越發曆曆在目,好似霧裡看花,越是看不真切越是覺得驚慌,總想要上前去一探究竟。
杯弓蛇影終究勞心勞神,蓮心一咬牙便将自己掩蓋起來,趁着夜色已深便揣着那把匕首,仗着自己輕功不錯,連夜往那件客棧飛奔而去,
不為别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