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起一陣狂風,激蕩着河水不斷拍打着河堤,倒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感。
篝火被裹挾得有些忽明忽滅,蓮心第三次下意識地将樹枝聚得更攏,“噼裡啪啦”的燃燒聲中,映出的是四張凝重的臉。
焦焦的糊味随風流動,在鼻尖慢慢變得濃重,可幾人就像恍若未覺一般,都牢牢地緊盯着那一團篝火,貪戀這點溫度,哪怕被炙烤得滿頭大汗也都不願離開。
此刻的火焰與不久前那團滔天火龍漸漸重疊,衆人想要從這團小火裡面看到的,是被火舌席卷中,曾經并肩作戰同伴的一點殘骸。
可惜,當時沒有,現在也更不可能看見,唯一能聊以□□的,或許也就是有點相似的焦糊味罷了。
“啊去——”
直到坐得最近的齊薪打了一聲響亮的噴嚏,衆人才後知後覺,立即手忙腳亂地把架在上面早已考得焦黑的魚取了下來。
負責烤魚的是一向仔細妥帖的齊祐,看着晚飯沒了着落,他一張娃娃臉紅了又白,“啪”的一下站起身朝衆人鞠了一躬。
“對不住大家,我剛才愣了神把晚飯也毀了,你們先等片刻,我再去撈幾條魚再烤一下!”
蓮心掃了衆人一眼,也站起身道,“我包袱裡還剩了兩塊胡餅,現在黑燈瞎火的捕魚也沒那麼容易,不如就先墊補一下?”
“也好”,老孫點了點頭,朝蓮心道,“那就有勞你了。”
兩塊餅各掰成兩半,其中蓮心胃口小所以特意将大的那半分了出去,可對面的齊薪卻一反常态,就好像丢了魂一般,連食物也喚醒不了。
心中頓時又湧上一陣苦澀,蓮心聲音更柔和了幾分,再度呼喚了一聲,“二師兄……”
也不知怎的了,好不容易接過了餅,齊薪雙手又一直顫抖着,連輕飄飄的餅都握不住,那餅就咕噜噜地滾了一滾,最後落在老孫的腳邊。
直到老孫不情不重地咳了一聲,齊薪才回了一魂,卻仍看着自己哆哆嗦嗦的手,如同是剛長出來從沒見過一般。
“大哥對不起,我,我不是……”好半天,他才呢喃着開口,霎時間淚流滿面,像個失去了親人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哭泣。
雖然他模樣有些滑稽,可衆人偏過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有的,隻是感同身受的同情和悲傷。
他這番言行的原因,衆人也都猜了大半,除了和齊棠在軍中相處多年的深厚情誼外,更重要的,是親手将那堆屍骨燒成灰燼的人,也是他自己。
當他們駕着馬車逃出一段後,都認為那些蛇若留下日後定成禍患,于是他們迅速用樹枝生火,帶着點燃的一把把簡易火把又折了回去。
那時候的齊薪仗着臂力最好,将火把和油桶都扔到了那團層層疊疊的蛇群之中,在迅速翻卷的火焰中,了結了這群食人巨蟒的性命。
“還記得你們從軍時的誓言嗎?‘忠肝義膽,保家衛國’,你們的大哥真正做到了這一點。你的那把火沒有燒盡忠骨,恰相反,應當燃旺咱們各自心中的那團火,不能寒了前人的心!”
老孫仰頭灌了一口腰間的烈酒,定定看了一會越燒越旺的篝火,才轉過頭,凝視着齊薪的方向沉聲說。
這段話如同一聲驚雷,在幾人心中轟然作響,也不知過了多久,哭泣和歎息聲都停歇下來,周遭又恢複到了一片沉寂。
“我明白了”,齊薪忽然擡起了頭,縱橫交錯的淚光凝結在臉上,使得黝黑的面皮一瞬間煥發出晶瑩的神采,猶如破繭重生。
他聲音沉沉,語氣堅定,“我會永遠記得那一刻,記得大哥是如何舍生取義的,從今往後會帶着大哥的一份志向,繼續走下去!”
也許多年之後,會有一位偉大的文豪寫下這樣的一段話,“有的人死了,但他還活着……”
可時間向前倒溯,雖表達不同,道理終是相通的:
斯人已逝,薪火永存。
“這就對了嘛”,老孫上前兩步,伸手重重握了一下他的右肩,面上挂着慈祥的笑,“餅髒了拍拍灰尚可繼續吃,可心若是蒙了一層灰,隻怕再也難以向前了。”
齊薪愣愣地坐在原地,正在琢磨着這句話的深意時,一旁的齊祐早就把那塊餅撿起來,用袖子小心地拍淨了上面的土,小跑着遞了過來。
“别想了,趕緊化悲痛為食欲吧,二師兄!”
這下齊薪可不樂意了,雖然蓮心也這麼叫他,但換成齊祐這家夥卻總覺得不懷好意,他先是接過餅咬了一口,随後趁其不備不客氣地一腳踢在對方背上。
“你幹嘛,憑什麼小蘇叫得我就叫不了?瞧你這德行,早知道都懶得可憐你!”齊祐被踹得不輕,罵罵咧咧道。
齊薪滿臉不屑,白了他一眼,“我就算再傻好賴話還能分出來的,人家是出于禮貌,你小子呢?”
他倆在旁邊又開始唇槍舌戰的時候,蓮心咬了一小口胡餅,竊笑的同時也隐隐為自己的不厚道感到一點點不好意思。
不過這位二師兄都沒聽出來,那想必這個稱呼在喊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和心裡的那個固有觀念産生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