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厲冷風擠進小窗裡,嗚嗚作響。程徽音被錦衣衛帶走,鐵鍊曳地,如同閻羅索命一般,駭人至極。
“裴總督此言何意?”傅溪亭緩緩起身。
雲爍上前一把捏住傅溪亭的右臂,“适才錦衣衛所追賊人,右臂确為在下所傷,這傷口又細又深,乃是在下彎刀所緻。”
裴景之雙眼微眯,看向傅溪亭的傷口,手指微微一擡,錦衣衛遂擒住了傅溪亭。
“裴景之,你意欲何為?”傅溪亭嘶吼着。
“傅公子貴為首輔之子,深更半夜現身于北鎮撫司。”
“又意欲何為呢?”裴景之一字一頓,聲音低沉。
傅溪亭臉上盡是明了後的冷笑,“京中誰人不知我與徽音為刎頸之交,我暗殺她,豈非笑談?”
“裴督主如此給在下捏造是非,怕是徽音有此一劫,也是拜您所賜罷!”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在陰冷的長廊裡層層疊疊。
裴景之擡手示意,“重案欽案,甯可錯殺,絕無放過!傅公子,得罪了。”
傅溪亭甩了一下袖子,跟着錦衣衛走進大牢中。
夜色深重,狂風如刀,大雪遮面,冷氣入肺隻覺得整個人要凍住,馬蹄飛馳帶起雪泥,極其難行。
當裴景之掀開厚重的簾子,看見躺在榻上的程徽音時,心裡稍安了幾分。她的毒應是已解,面色稍稍紅潤了些,可氣息依舊微弱。
目光向下,破衣爛衫遮不住是傷口深可見骨,是血肉翻飛體無完膚。一個征戰沙場的将士,短短幾日,竟是瘦的隻剩一把骨頭了,惟覺心痛。
裴景之拿起一旁盆中的毛巾,輕輕擦拭着她的臉。大概是感到了溫熱,程徽音雙眉緊蹙,嘴裡喃喃:“程家,沒有投敵叛國。”
此話如同利劍,直刺裴景之心髒,好似泰山壓頂般難以呼吸,耳邊長鳴,頭腦發脹。
雲爍端着藥走了進來,看着裴景之雙眼發直,猶疑了一聲,“督主。”他頓了頓,繼續道:“今日之事,會否冒失了些?”
聞言,裴景之接過藥瓶的手停滞了一下,即便此事已得到興宗帝首肯,然則他之動機,又豈能禁得住興宗帝的揣摩?
見他沒有說話,雲爍再言,“若是因此失權喪命,督主可悔?”
裴景之長歎一聲,看着窗外白雪紛紛,好似那年春日的柳絮。心中思忖,若是她能與太子捱過今日一關,未來便是錦繡前程。
他不怕生死,惟恐今日之險棋,會連累了她。
裴景之将手中藥丸放進程徽音的口中,似是回答,似是祈禱。
“若能用我一命換她一命。”
“惟願一死。”
聞言,雲爍沒再說話,退了出去。房間昏然陷入安靜,屋外風雪呼嘯,屋内燭火搖曳,裴景之靜靜看着眼前榻上的人。縱使她此刻就在他的眼前,可他心中仍覺咫尺天涯,一望斷人腸。
還未坐得片刻,内侍便來報,陛下召見。
裴景之剛起身,一隻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袖,關節泛白。榻上的人雙眼未睜,額角細汗,用盡力氣嘶啞着,“謝明庭!”
謝明庭,是被瓦剌俘了三年的前太子,也是如今的宣王。裴景之一瞬間有些恍惚,惟恐自己聽錯了。
當初大軍剛剛回京,謝明庭便被安排去淨慈寺禮佛,如今那裡已是内緊外松,重兵把守。想必是興宗帝是不願他卷入此事。
想見他,談何容易?
内侍再三催促,裴景之顧不得多問,便匆匆入殿。宮殿幽邃,檐下燈火被風雪裹挾忽明忽暗。
當他繞過屏風後,興宗帝正倚在榻上,手握天蓬尺,面前地上扔着的,是太子昨夜的奏報。
裴景之輕手輕腳接過宮女手中的熱茶,緩緩走了過去。良久,興宗帝才開口,聲音疲憊,“景之,事情辦的如何?”
“一切妥當,傅溪亭已被奴家扣在北鎮撫司。”裴景之雙膝跪地,舉手奉茶。
興宗帝臉目威嚴,不辨喜怒,徐徐起身,“更衣,随朕去見朝臣。”
裴景之起,忽聞興宗帝言語巍巍,“景之。”他拿衣的手頓了一下,身形僵住,驟然心懸至喉。
殿中燭火搖曳,落針可聞。
“罷了,換那件狐裘大氅。”興宗帝歎了口氣,語氣松懈下來。裴景之心中安了幾分,取氅為帝更衣。
當兩人步入大殿,堂中已候了不少人,固原、甯夏兩總兵,還有負責此案的三法司官員,以及閣老——傅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