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竟支支吾吾不敢以真話見她。反恐她會窺見什麼似的,彎來繞去迂回曲折,但探她一二心底真意。
程徽音見三皇子默然,暗忖定是适才那番話有失妥當,拂了他賞花之興,心底裡不禁沉了幾分。
“殿下,臣女閨閣弱質,素不識廟堂諸般厲害。家父兄長戍守邊關,恐所思所想不盡周全。若是殿下心存疑慮,伏望垂詢,庶免贻誤。”她踟蹰良久,終是開口。
她一朝挑破話中玄機,倒是讓謝明緒方寸大亂,不知如何回答。
見他遲遲未有下半句話,她不由得擡首而望,雙目燦若星辰。
謝明緒本躊躇于母後書信之事,欲言又止,不知如何開口。但見她眼波流轉顧盼生輝,頓而手足無措,惶惶然将目光瞥遠。面上看着無甚異樣,心底已然是雷聲大作。
一時間不由得暗歎,母後啊母後,您可把兒臣害慘了。
他終難自持,又怕她瞧出些許端倪,隻得順着她的話潦草開口,“父皇子嗣不繁,王兄居長,素蒙殊寵。故而性子多矜傲,恐使三小姐不勝其擾。”
罷了,順其自然便好。臨行之前母後也曾強調,緣分天注定,半點不由人。彼時,他覺母親過慮。而今反觀,當真是母親真知灼見。
聽聞此話,程徽音便知,三皇子這是将此行之目的擺于明面,頓覺壓力倍增,深覺此番賞花之行大錯特錯,欲早日抽身告退,“三殿下言重了,大殿下行止由心,臣女不敢妄議。”
她頓了頓,複言:“日暮将昏,臣女不宜久伴殿下賞花,請容告退,願殿下盡享芳菲之趣。”她略略解釋一下,實在是不願再讓眼前之人有半分誤會。
直來直去的話,偏落于謝明緒耳朵裡,成了彎彎繞。令他又生了疑,或許她早已知曉信中之事,不過是礙于君臣尊卑,才願陪他賞花。
此番賞花當真是頗耗心神,他試圖将她所言字字拆解,翻來覆去,生怕有何隐藏疏漏。一番折騰下來,也确非無賞花之心,輕歎一聲,“我亦要回帳,便與三小姐同路罷。”
聽聞三皇子意欲同歸,心中憂慮複起,兩人同歸若被宣王所見,會否又牽帶起波折?可話已出口如何再能收回?也隻得輕聲應了下來。
尚未邁出三步,遂聽流盈輕呼,待兩人回身,見她已然倒地。程徽音惶然趨扶,“如何跌倒了?可有傷到筋骨?”言未竟,赫然見她腿見血痕猙獰,皮開肉綻。
至此,便是不能再耽擱。
男女有别,盡管三皇子身後自有甲兵護衛,流盈也隻能由程徽音來扶。暮色沉沉,來時幽徑已難辨認。
或許因流盈跌傷之故,謝明緒走在二人之前,格外看顧身後兩人。隻見她專心攙扶婢女,卻未察頭頂橫枝,遂屢探手扶枝,免其受傷。
如是而行,直至返回驿道,方覺掌心灼痛濕濡,恐已為枝桠所傷。
及見大帳,程徽音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為流盈治傷心切,遂回身匆促再拜,“謝殿下護送之恩。”言罷即别。
其實此番并非偶遇,他已候她多時。
适才他聞士兵偶言杏林之勝時,便是料定她會前來。謝明緒亦難自解,何以會癡候于此,初以為不過想同她欲訴衷腸,或是程府門前一别,親意深切撼其心魄,抑或是因母後臨行囑托,望他與她…
他尚未加冠,于男女私情懵懂未通,諸般思緒纏繞其中,數日難解。及至此刻,方悟不過是想見她一面罷了。
他凝望她的背影,直至兩人入帳,方斂神轉身,不期正好撞見謝明庭的目光。他嘴角微微勾起,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程徽音所在之帳,眼神深邃如同寒潭,意味深長。
“适聞三弟與程姑娘一同賞花,本道是宵小構陷皇子,當以軍法處置。”宣王緩步近前,馬鞭輕叩掌心。“不成想,竟非虛言。”
謝明緒擡首遙望,見不遠處一士兵被縛于柱上,遍體鱗傷,不由眉頭緊蹙,“王兄此舉,恐失過甚…”
聞之,謝明庭不過微微一笑,“若是本王言,尚有更甚者,三弟當如何?”
四目相對,謝明緒緊握掌心,啟程幾日相安無事幾日,終是此刻圖窮匕見。垂眸間,唇畔間浮起一絲冷笑,“王兄所欲,我便拭目以待。”
程徽音未察外面雙龍紛争,隻是悉心為流盈包紮傷口,樹枝所創頗深,甚至沾了些許的泥土。
“小姐,對不起。”流盈低頭怯懦,“都怪奴婢,說要看杏花,不然何至于小姐落得如此艱難之境。”
聞此突如而來的愧疚,程徽音不過莞爾,輕聲問着,“你也看出來了?”
“您與那三皇子兩人吞吞吐吐語塞難言,奴婢當然看得出來,隻是不解其中機鋒,本想幫小姐早日脫身…”流盈邊思忖邊解釋,聲音愈來愈小,沉默半晌,複開口,“結果反倒是令小姐,更添艱難。”
聞其所言,程徽音未加苛責,低頭将傷口處布條打結,聲音平平,“毋需自責。非今日之由,亦會有他日之故,遲早而已,總會來的,非關你我。”
流盈方欲再言,卻不想帳外通傳高喊。
“程小姐,宣王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