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緒立于人群之後,難怪今日王兄大擺宴席,原來是等候此時于衆人面前項莊舞劍。
他看着程徽音不卑不亢,面對強權威壓,亦不慌不忙,方知書中所言“淩寒獨自開”五字為何物。
他徐徐而出,站于兩人中間,昂首挑眉,“這便是王兄所言更甚之事?”
宣王見三皇子現身,垂頭把玩着腕上的珠串,一聲嗤笑,“是,也不是。怎麼?見她受辱,三弟可是心生憐憫?”
他不等謝明緒回話,複又譏諷“你瞧瞧!程三小姐尚未及笄,還沒娶進門,這倒是先巴巴護上了!”
“宣王殿下此話不妥,臣女與三殿下素昧平生,何來婚嫁之約?臣女懇請宣王殿下收回此言!”程徽音伏地拜曰,聲音平穩。
“看來三小姐不知道?中宮書信中乃是說得何事?”聞之程徽音不知此事。宣王一下來了興緻,眉眼上挑。
程徽音有些茫然,看向一旁的謝明緒,喃喃了一句,“殿下?”
“中宮娘娘與令堂乃是舊識,一封手書欲以三弟迎娶程三小姐。”宣王頓了頓,而後一字一頓,“為,妻!”
輕飄飄二字如圖驚雷砸地,程徽音聞之頓時空泛耳鳴,頭腦嗡嗡。
難怪,下午時三皇子踟蹰難言,這背後竟是藏了這樣一樁心事。蓦然思及數日前與家人一别之景象,那一句“嫁了去”竟是一語成谶。
程徽音身體打了晃,勉力支撐才不至于失了态。
“王兄,與其執着于我與程家結黨虛妄無稽之事喋喋不休,作無謂之文。倒不如先憂慮自身之安危。”
謝明緒沒有繼續同他扯片湯話兒,究其本末,愈是與其争辯此事之有無,此等構陷之辭,徒增口舌之争,無憑無據,反易緻此事于衆口铄金之中坐實。
倒不如跳出去,若欲解決一事,則另開一事。
宣王雙眉緊蹙,須臾冷笑,“本王何憂慮之有?”
“看來王兄亦不知,父皇為何以急召你我匆匆歸京。”謝明緒徐徐開口,聲調悠然,不緊不慢,“自打春起,南直隸多暴雨,徐州至淮安河段潰堤,淹了近百條漕船。”
“若我未記錯,負責此段河道者,乃是去歲冬月,由您保舉之中河副使張永韋罷?況,開年之前,方由朝廷撥款重加修繕。”話畢,他輕笑一聲,擡眼看向上座的宣王,眼神陰寒。
“王兄,您說這河堤,怎麼就潰了呢?”
“怎麼可能!”宣王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吓得周身美姬驚呼,紛紛跪地。
謝明緒則已回身,不過輕飄飄撂了一句,“王兄信與不信,此事皆已呈于禦案之前。”而後便是看也不看他,兀自走到程徽音面前,柔聲,“三小姐,請。”
宣王此刻自是無暇再顧其他,程徽音斂衽行禮後,随謝明庭走出大帳。但見她眼前之人,身影巍峨,全然将自己籠罩于影中。
方别未及一辰,再逢竟是是心境迥異,世事如此難以料及。她猶豫了片刻,仍是開了口,“三殿下。”
謝明緒聞聲駐足,然未轉身相顧。
“皇後娘娘的書信,當真是…”她遙遙望着他,卻遲遲等不到他的回答。
适逢月隐雲翳,光影驟黯,天地間忽添幾分朦胧之色。
謝明緒心亂如麻,竟不知如何啟齒,更遑論解釋。他早該料想到的,料想到她決計不肯如此嫁入宮中。奈何事已至此,使他越發後悔。若黃昏之時,能坦誠相告…
總好過,眼下宣之于王兄之口。
他沒有敢看她,喉結一棍,萬般急切之詞悉數哽于喉間,唯獨漏了一句,“是。”
轟隆——
春雷滾滾,自連綿春山間轟然而至。
程徽音立于原處,得到确鑿之回應,她竟是不知如何要回。謝恩?她不想做違心之舉。拒絕?恐累及程家一門。
謝明緒緩緩轉了過來,欲再啟齒釋疑。
“三殿下不必…”萬語凝噎,“不必解釋了。”
見她心如死灰的模樣,謝明緒亦是心中酸楚難忍。不過短短數日,他眼睜睜看着她于家中明媚的模樣越發陰翳,直至眼下,雙目失神,整個人宛如木偶一般,盡失靈氣。
他深吸了一口氣,亦是用盡最後一絲心力,緩緩開口,“母後曾言,此事能成,皆要看程姑娘的意思。”
春雨滂沱,傾盆而下,天地間一片迷蒙。
程徽音站在雨中看向謝明緒,生平從未有過如此狼狽之時。竟在此刻,面子裡子皆被人撕了粉碎。她聲冷如冰,跪于泥濘之中,不顧衣履沾污,重重叩了一首。
“臣女,謝皇後與三殿下。”
“隆恩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