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陳家的牌局還未散。
陳母洪霞今夜的興緻尤為高,許是節日氣氛,兒女們都成家成人,如今越發難得這般一家子齊聚。更是她得“老大難”的二子一句準信,多少年了,總算疏解心頭挂着的一樁大事。
她讓兄嫂二人今夜就宿在這,還有老大陳焘一家,家裡房間、一應大人同小甯(小孩)的起居用品也是現成的,大兒媳也好些時候沒認真陪她們玩牌了。其他人,要顧家裡家外的,孩子要忙課業的,不能懈怠,她不強留。
牌桌上,洪霞的手風蠻旺的,嫂嫂戲言到底是家裡頭要有喜事的人,運氣都站到你這邊。
“哦呦,八字沒一撇的事體,”洪霞滿面笑容,嘴上卻嚴謹,也怪這二子,“什麼都不肯講,專同我過不去,反正麼我話擺在這裡,門當戶對家世清白是我最看重的,其它的再談。”
她老生常談也罷,“年輕人總覺得我們老觀念,他們就愛追求些虛頭巴腦的,當兩個人過日子鬧着玩呢,哪裡曉得他們眼裡瞧不上的世俗之見,才是實實在在過日子的根基。”
“就是說呀,年輕人總歸眼皮子淺一點,我們做父母就是操不完的心,”嫂嫂同理父母心的附和,也不免一點八卦的心思,“你家小二子不是說小姑娘條件蠻好的,我看應當還算穩妥。”
“是麼最好啦,也讓我省省心。”
話雖如此,她哪能真就放下心來。誰家不是不盼着珠聯璧合的好姻緣,但又有多少天遂人願的。
陳焘不着痕迹地喂了張牌出來哄長輩們開心,也偏偏原本置身事外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大似的,他站弟弟的陣營,或者說站男性陣營,“你們就是心理抗拒機制下的探究欲。人家越不告訴你們,你們越想知道,簡單講,就是太八卦。”
陳焘明顯偏幫意味的發言,“老二好不容易行動了,也松口了,你們倒好,追着人家升堂斷案的架勢,他哪裡還敢說。”
舅媽吃了他的牌正開心呢,不搭理他,可母親給他氣到了,出錯了牌,揚手就給了他肩頭一掌,“還成我不對了,你和他真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
陳焘哈哈笑起來,喊姆媽,調侃她,“對的呀,可不是你生出來的。”
“滾!看到你也心煩,讓你老婆來替你。”
陳焘當然樂得開心的,擡頭望身旁的妻子,她剛哄睡了孩子,“你來?小寶睡安穩啦?”
王依珞點頭,換他下來。婆婆剛才出沖了,這會舅舅高興地喊着搬風。
陳家的住家阿姨今朝中午備好晚上的菜,就得了兩天假回郊區家裡去了。洪霞打發逆子去給他們續些茶水來,“再切點水果。”
陳焘得令,才要轉身,隻聽妻子笃悠悠地啟口,“老二女朋友,我可能曉得。前些日子我一個好姐妹在商場遇到他們,怕搞錯了,拍照片問我來着。”
陳焘摸摸她的頭發,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聽你講。
王依珞一面碼牌,不在意的樣子,嘴上淡淡的,“就是鬧了個烏龍呀,信得過你不好嗎。”
陳焘輕笑一聲,勾起妻子的下巴朝自己,“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
桌上舅媽瞥她家老洪一眼,不好置喙别的,她單純誇洪陳兩家的男人:論我們這樣的家庭,一家子老少爺們也屬難得,個人作風都是經得起查點的。
洪霞望小夫妻兩人的互動,沒有旁餘的話,隻老母親的威嚴,你們是曉得的,我們家不會容許不三不四的人,也容不得什麼扯花頭的龌龊事,“自己能警醒着最好。”
陳焘不敢不受教,也無辜得很,一桌子女士怎麼就草木皆兵地針對上我了,明明說陳熹老小子的。
可不是呢。洪霞哼他一聲,轉而問兒媳,“你講的什麼照片,手機裡頭阿有啊。”
一屋子的人都好奇地等着王依珞。
陳焘垂首,看妻子頓了頓,把一手牌碼齊倒扣在桌面,去一旁取來手機。講不清什麼緣由,她那天确實留下了兩張照片。
王依珞把照片調出來,放大了給婆婆看,那頭的舅媽早也按捺不住,起身湊過來圍住王依珞。
“哎喲,小姑娘賣相嘎好,眉眼标緻的,靈額靈額,難怪你家二子寶貝的來。”
王依珞再調出來兩個人在櫃台前的照片,姑娘身型窈窕纖細,個頭不算低,兩人比肩而立的畫面也是登對。
陳焘在她們身後也瞥得一二,他是不便評價什麼的,沉冤得雪般的吐槽也戲谑,“難怪老二換了發型,也還好他換了發型,我們這張臉,一個出事兩家雞飛狗跳。”
洪霞拽老大一下,要他别廢話,去書房喊你爸爸出來。
原先還守着些大家長風度的老舅舅,現下也摒不住上來軋鬧猛。
幾位女士再滑出來姑娘的單人照,舅媽依舊念叨着小姑娘好看得紮眼,又隐隐些酸話味道,大概總有些上回保媒不成的介懷,“到底你家二子眼光高,也是年輕眼光淺,看重好皮相。”
曉得嫂嫂的性子,洪霞懶得計較,隻當沒聽出來她的意思,自己心裡頭卻貼貼切切的喜憂參半。
母親的視角總歸不太一樣,她歡喜的是二小子找的這麼個好模樣的姑娘,可憂慮也是這麼個好模樣。小姑娘眉眼裡就能瞧出來是個主意正的,這樣的女人注定能搓磨人,也注定讓男人甘願被拿捏。
洪霞一時沒有評斷,不過母親猜兒子的心思總是有幾分的,她輕易也是說不得不了。
何況,大兒媳在,老二這頭有沒有緣分又有沒有定論,她都不好流露偏頗的态度。有時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婆媳原本隔一層,多少家庭問題也不過是一言一行的小事積累來的。
她把手機遞給還不明就裡的丈夫,“看看吧,陳立新,你兒子這回鬧真格的啦。”
陳父還在咂摸着,花鏡摘了又戴上。他剛蹙着眉毛要問你們照片哪裡來的,一旁的老嫂嫂一驚一乍地先喊起來。
“洪霞,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小姑娘!”
洪霞也緊張起來,問嫂嫂真的假的,你好好想想。
“真的,越瞧越眼熟,我真的在哪裡見過的,”她笃定極了,“你等我回頭想想,我問問看,我不騙你的。”
洪霞有點掃興,怪嫂嫂又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的,“個麼麻煩你仔細想想,也打聽看看,二子不願講,嘴巴麼是撬不開的。”
她轉頭問大兒媳,“你要不也問問看,你的小姐妹認得她伐。”
陳立新算起來讀書人出身,早年是船舶工程師,妻子當年下嫁,他亦是妻子生産後才轉而經商的,至今一些丢不掉的讀書人風骨、規訓和道理。
眼下,他不大贊同妻子的做法,也不好當着舅兄和子媳駁了妻子的面子,隻好冷靜提醒她,背地裡議論人家不像樣子的,“老二曉得鐵定跟你紅臉,由他自己跟你講不好嗎,我看小姑娘也蠻好的。”
洪霞心裡頭本來就不大清爽,丈夫還冷眼旁觀似的說教,且分明偏袒别人的口吻再惹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