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禮拜一,陳熹一早有大查房,後面又接着行政會議。
父母家在雙湖區,離一附院有些距離。堵在高架上時,他忍不住想念也擔心,昨夜那樣孤伶且沉默的人。恍然間,自己亦很久沒有這麼早起趕過早高峰。
一上午陀螺般的議程轉完,陳熹再次查看手機,微信置頂一直輕悄悄的。他猶豫幾次,終究一句問候也沒發出去。
由她靜一靜也好,那樣的誤解和輕慢,他隻旁邊聽得幾句都覺得不堪的話語,遠不是他隔着屏幕的幾個字或幾句話能撫平痕迹一筆勾銷的,那也未免太輕描淡寫的傲慢。
當然,最重要,許嬌娥的性子,是最驕傲倔強的,也最最善意和心軟的,就算她真同你較真什麼,你也必得在她看得見摸得着的地方,才能有轉圜的。
這樣計算着,大有勝之不武之嫌,但比起錯過她這個人,一切攻心的技巧都值得。想明白了,陳熹也辦放下心來,隻等着下班去尋人。
昨天一整夜,其實他沒睡幾個小時。中午簡單對付過一餐,在醫生休息室眯了十五分鐘,他就踩着點上門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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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嬌娥捧着花在樓梯上醒來,窗戶外面朦朦的白色,已經天光微亮。她渾身酸痛,恍恍惚惚,頭一回覺得落大的房子是冷清的。
昨夜不曉得怎麼睡着的,但醒來,失魂落魄的人并沒有喚回她的魂靈。扶着牆壁悠悠起身來,她整個人虛得發飄,頭也又昏又沉的,抱着不輕的花束,差點栽下樓梯去。
許嬌娥,算徹底醒了。
花束被她擱在客廳的方幾上,她由内而外一陣發寒的感覺,怕自己是幹熬了一晚,受了涼。
一個人了,才更沒資格放任自己生病。許嬌娥上樓脫下禮服,匆匆忙忙淋了個熱水澡,再一切從簡的步驟收拾好自己。頭痛得像要裂開,她曉得不大好了,給今天上課的三個學生編好調課信息,把自己摔到床上裹住被子,她拿最樸實的辦法先補個囫囵覺。
一直迷迷糊糊的人,夢裡都在怪怨自己,她好像誰都沒能顧得好,媽媽,陳熹,甚至連自己都自顧不暇。
再醒來已是中午時分,許嬌娥沒焐出一絲汗,倒是焐出渾身滾燙燙的熱氣,從頭到腳,給烘烤到仿佛要人間蒸發一般。她掙紮着起來,摸摸額頭,煩躁又厭氣。
真是碰着赤佬了,看來今朝得去趟醫院了。
許嬌娥也沒心思多想,洗漱過後,白T黑恤仔褲,套上灰色粗線針織開衫就出準備出門。她手都碰到車鑰匙了,又放回去,陳醫生從前那些安全駕駛、生命安全的嚴肅說教,他不在身邊了,反而緊箍咒般的好使了。
坐在專車後座上,她恹恹地呼着熱氣,很沒骨氣地想,生病的人總歸是更脆弱更念舊的。好像眼前,要分手了,與他有關的點滴才偏走馬燈似地跳出來,揮之不去。
以至于這樣脆弱的人,明明那麼不适宜,都到了一附院的急診大廳,她偏偏就是被蒙了心也蒙了眼,腳下不自覺跟着記憶裡的線路,朝眼科診室方向去。
電梯裡,許嬌娥甚至不曉得陳熹今天有沒有出診,她沒出息極了,惦記店裡的新品西洋參美式,還沒來得及請他嘗一嘗,她都能想到陳醫生黑色幽默的點評。
電梯門開,許嬌娥才剛走出來,突然的,後頭冒出來一個腳步匆促的黑衣婦人,把她撞的一個趔趄。婦人憔悴的面孔回頭望她,許嬌娥彙上她有些倉皇地眼睛,沒計較她徑直扭頭匆匆走調的失禮。
等她拖沓地腳步捱到眼科診室的走廊,眼前一簇人忽而就騷動不安起來。很快,那個她想了一路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出現,白衫口罩,清隽挺拔的站在人群中。
許嬌娥還來不及搞清楚眼前的狀況,就看見有人叫嚷着朝外散開,陸續有醫生從隔壁出來。剛才那個和她擦肩的黑衣婦人在走道當中,比陳熹矮了一截的小個子,卻忽然叫嚣起來。
她嘴裡謾罵着黑心醫生,着了魔似的,從兜裡掏出一個泛着寒光的東西,兇狠窮狠的就朝陳熹撲過去。
許嬌娥覺得一股熱血刹那湧到了腦袋上,她不曉得自己哪來的力氣,來不及思考就這樣沖了上去。她大概昏頭了,本能要去搶婦人手裡的東西。
也是電光火石之間,許嬌娥被一個力道搡出去,那黑衣婦人手裡的東西劃過她的下颌處,她的頭跟着一偏。
眼前,猛然有什麼紅色的東西閃過,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一時,分不清誰是誰的人們朝那個婦人壓上去。場面混沌像極了演出後台,各自交織的忙亂。
許嬌娥還未出聲,這一秒才感受到自己的耳朵,半邊頭面和身體,劇烈的疼痛蔓延開去,被牽拉着的,火辣辣的。她想低頭看看的,陳熹已經摟住了她,甚至有些悲切的聲音喊她的名字。
“許嬌娥!”
陳熹一隻手固定住許嬌娥的肩背部,一隻手緊緊按住她的脖頸處,他聲音都有些不穩了,偏頭朝周圍的人喊,快聯系人,頸外側動脈傷,需要緊急手術,推平車來!
許嬌娥有點緊張自己的樣子,原來剛才飛濺的紅色是她的血,她擡手,想摸一摸疼痛的地方,臉痛得發麻,傷到臉她會氣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