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嬌娥原本還忐忑着,畢竟是長輩來探病,她不聲不響且避而不見,于她一直接受的禮儀規訓,總覺得有些欠妥。
秦朝顔瞧着她,你愁個什麼,我也從來沒教過你邋裡邋遢地去待人接物的。再講,我同她道謝就不算禮儀了,啊,你别給我沒出息。
老母親一眼看穿她顧慮的根源,心裡很難不氣餒,也趁機教女的架勢,“你安心養好傷,大事宜平,還沒怎麼呢,你要這麼個患得患失的樣子,我更不會答應了,你想都别想。”
語畢,秦朝顔攏了攏頭發,出門候着去了,留下被訓得服服帖帖的許嬌娥靠在病床裡反思自己。
秦朝顔時間掐得正好,剛帶上病房的門,陳熹領着洪霞從護士值班台那頭來了。
眼下,洪女士已經換上一副泰然和氣的好面孔。樓下乍見到逆子,她先細細打量了一番,見他全須全尾的,人卻像瘦了,手裡的白色brikin終究沒忍心砸下去。
“你胳膊肘都拐出幾裡地啦!”洪女士到底擔心,嘴硬心軟地問二子,“你當真沒事吧,醫院怎麼說,我看新聞都出來了。”
“我沒事,醫院就是正常走流程。”陳熹避重就輕要省去她的擔憂,自覺接過母親手裡的錦緞面的禮盒,“您,跟我上樓看看吧。”
洪霞心裡酸酸的不是滋味,白他一眼,“怎麼,個麼我不是見不得人麼,你這是請示過啦?”
陳熹不接老母親的茬,隻是替許嬌娥澄清,“她是怕冷落長輩的好意,正好她媽媽在。媽,你該先問問我的,她現在還要靠鎮痛藥才能睡得着,半邊臉腫着,講話也不方便,實在沒精神能見客的。”
“我這不是來問你的嗎,”洪霞聽得許嬌娥的狀況,總歸覺得有些虧欠,“這些醫鬧,真是殺千刀的!那個,小許,沒傷着臉吧。”
“就差一點,傷的右側頸外側動脈,下颌上,臉上是頸側組織損傷造成的水腫。”
洪霞聞言也甚是揪心,嘴裡念着作孽,再看二子黯淡的面色,也不再多言。
秦朝顔已經氣定神閑地姿态等在病房前了。遠遠望陳太太,一眼已辨得出的富貴氣,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齊耳卷發,身材稍稍豐腴,大氣秀麗的面相,倒不似會盛氣淩人的人。陳熹肖像母親的地方,正是這份秀麗,五官卻還比母親要精緻許多。
秦朝顔淡淡的笑先問陳太太好,再等着陳熹給她介紹自己。
洪霞也悄悄打量了秦朝顔一番,女性之間的交際通常都是細節處開始的。她暗忖不怪有些沒頭腦的傳言,這個年紀且高齡育子,還能這樣仟秾合度的身材。面前的人簡單的盤發沒有任何多餘裝飾,素色的初冬裝扮,面上白皙勻淨似沒有施妝,眉目卻依舊如畫。饒是她閱人無數,也交際過多少所謂富貴人家的太太們,這般天然的豔麗綽約亦是不多有的,而更點眼的是她骨子裡透出來那股點到即止的靜和傲,她都難得地要豔羨這份與生俱來了。
洪霞思量一下選了個更親和的稱呼,開口寒暄,“嬌娥媽媽,昨天就聽說了這樁事體,我們一家都很痛心,你做母親的更是不要說多揪心了。我們是想着女孩子家養傷貿然來探望總歸怕不大方便,但還是放心不下,還是來了。嬌花一樣的小姑娘為我們二子受了這麼重的傷,真是作孽,我們實在慚愧極了。”
“陳太太客氣了,也費心了。許嬌娥現在的狀态實在不方便見客,也請你體諒。”秦朝顔不熱絡也不冷落的樣子,她不上心這些社交話術,更不滿意陳太太口裡為了二子的說辭,隻挑些不痛不癢的話回了,不失禮就是,“陳太太也不用挂心,即便不是遇到陳醫生,我女兒的性子,怕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她就是這麼個聰明面孔笨肚腸的。”
“嬌娥媽媽也不用客套,不介意的話叫我名字洪霞就好的。我們二子也說,她就是個最簡單最赤誠的孩子,所以才更難得。”洪霞有些尴尬地應和一句,她自然聽得出人家的客套稱呼同客套話,客套不過間接表明了人家不想同你攀交的态度。
瞥一眼二子,瞧他眼裡隻有人家的模樣,洪霞心中更加不大痛快對方這樣冷淡的樣子。她自問他們不是狂妄難相交的人家,卻到底有些過失在先,今朝來已然就是要低頭的,隻好暗自歎息去緩和。
“嬌娥媽媽,我這趟來也想跟你道個歉。我這個二小子是個獨立慣了的,也貫來敲不開他的嘴,我又關心則亂,才給惹出了先前一些誤會,到底是我們的錯處——”
“陳太太,在這裡就不講這些了。”秦朝顔依舊平平的态度,豁達地表示,人永遠管不住别人的嘴,人也偏生需要些别人的八卦來佐味自己的生活,女人的圈子尤其是,你真當真吃心了才是不值當,也下乘了。
“今朝勞煩陳太太特地跑一趟,也沒辦法像樣地招待,抱歉了。”
陳熹會意秦朝顔,在兩位母親你來我往的機鋒後圓場。他将手裡的禮盒遞給秦朝顔,“我母親的一點心意,還請您收下。”
洪霞也有些沒趣,僅一旁表示,請相熟的私宴師傅鮮炖的燕窩,顧忌孩子現在要有些忌口,才簡單準備了穩妥些的滋補飲,“自然難彌補你們遭的罪,有什麼需要的盡管吩咐陳熹,他還是周到的,我這廂能搭把手的也盡管開口。我和他爸爸都很擔心,他爸爸今天也特意囑托,等出院了尋個你們方便的時候,我們再正式探望小許。”
秦朝顔施然的一點笑意,始終并不多明确表态,“謝謝,有心了。”
送走母子二人,秦朝顔回去病房,許嬌娥不大敢轉脖子,眼巴巴望着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