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熹所有壓抑着的濃烈的、炙熱的情緒,随着心髒脈搏的跳動,隻這一息的契機,吻她的念頭似湧動的熔岩般迸發出來。
那份已知同時又未知的恐懼狠狠扼住他的喉嚨。作為醫生,他太清楚,頸側動脈傷的兇險。同樣,作為醫生,他第一次感受到對不确定的恐慌,他那一刻隻能讓自己拼命替她加壓止血,少一點鮮血湧出來,許嬌娥生的希望就多一分,其餘的他無法預測。
直到現在,他都後怕不敢去想,傷口再下移三公分,或是再深個幾毫米,會是怎麼樣的後果。
他久久伏在許嬌娥的上方,許嬌娥不大敢動,因為傷口綿綿不絕牽扯出的疼痛,也因着陳熹身上他從未見過的熱烈,灼燒着他,也燎烤着她。
良久,陳熹緩緩起身,卻仍貼近許嬌娥的面前,“你不該這樣的,許嬌娥,碰到危險你就該遠遠躲開,置身事外,你怎麼能……”
低沉的聲音,溫柔又克制地說教又似宣洩。許嬌娥看這樣俯視她的人,紅着雙眼,大概比她還要狼狽的破碎感。
是的,她覺得陳熹好像要碎了。
“陳熹。”她幽微的聲音,喊他,嗓子有些幹,也有些酸澀。
“嗯,”陳熹輕輕地答應她,指間去到她的發頂,小心翼翼,一下下地拂着,“許嬌娥,我不要你為我這樣,也不準你這樣。你知不知道,今天……”
陳熹停頓一下,艱難地咽了咽,“你怎麼這麼傻,沒有什麼比你的生命重要,我永遠不要你以身犯險,”他也任自己坦白他的脆弱,“許嬌娥,我從來沒這麼害怕過,也沒這麼痛恨過我自己。我知道醫生從來不是無所不能的,可今天看到你的樣子,我覺得我,我做醫生,真的很無能。”
第一次,那種做為醫生的無力感,仿佛一個被束住手腳抛進深潭的溺水者。他以為他見過多少慘烈的場面,他可以是專業的冷靜的,可那一刻的恐懼,無神論的他甚至慌張到在心中祈求神佛。
“許嬌娥,我……謝謝你沒事,謝謝你,救了我。”她能平安地在他面前,才是他真正的救贖。
許嬌娥忽然就聽懂了他的晦暗的情緒,而她的心裡像藏進一顆太陽,被光和熱充盈。
傲嬌鬼即使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狼狽相,她依舊丢不掉的傲嬌,連想要安慰陳醫生的話,都要穿上傲嬌的僞裝。
“我那個時候,反應比腦子快,你曉得我急脾氣,不準你多想,”她覺得傷口要她說話都不利索了,停下來緩了口氣,“我沒想清楚,想清楚我也不敢的。”
有時候,來不及思考的本能,才是最驚心動魄振聾發聩語言。
陳熹細細地端詳她,怕錯過她一絲一毫的情緒。他心疼,懊惱,歉意,失而複得的慶幸與後怕,以及,洶湧襲來的愛意,太多的情感一齊擠上心頭。
他不敢開口,任何的言語此刻都太輕。陳熹想任憑自己去擁抱她親吻她,可她分明忍痛的眉眼,他終究理智克制住自己,隻是攥住她的手更緊了。
“你弄痛我了,手。”許嬌娥恹恹地怪他,更像是撒嬌的口吻。
“對不起。”陳熹一秒不敢耽擱地松手,俯身再雙唇輕輕碰一下她的發際。
他擡手看一眼時間,轉身去拿他在家就備好的保溫杯和吸管,“是溫水,現在能喝點水了,稍微潤潤嗓子,可能會好受些。”
許嬌娥早就覺得口裡和嗓子裡都幹得像塊沙漠,一時真切地渴望一口水來解救她。她就着陳熹遞過來的吸管,才吸了一口就擡手推開了。大概用吸管的動作牽動了傷口,她蹙着眉咽下一口水,眼淚一瞬也滾出來。
這一晚,即使有她的阿貝貝蓋毯,也有陳醫生坐在床邊守着她,許嬌娥始終沒辦法入睡。她不喜歡氧氣面罩的感覺,一陣陣沒有規律的痛感也讓她疲憊又緊繃。
陳醫生看許嬌娥閉着眼睛仍舊關不住的眼淚,他再不忍見她難受,出去找了值夜的醫生,給她加了鎮靜劑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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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秦朝顔領着孫阿姨一早就到了病房。
秦朝顔讓孫阿姨把手裡碩大的一隻保溫袋和一個榨汁機擱下,再交代了幾句家裡的事,就讓她先跟着司機先回頭,這裡一日三餐也要她辛苦些,按她的食譜燒好,讓司機每天送兩趟。
許嬌娥今朝醒來精神好多了,隻是心情不大好。
早上,陳熹幫着她洗漱,也扶着她下床站立了一會兒。她身體各項指标已經正常穩定,适度活動有助于恢複。許嬌娥覺得站立沒有明顯不适,膽子也大起來,急性子的人回神了,要去洗手間,也計較起來要去照照鏡子,雖說是沒傷到臉,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過,這一瞧,許嬌娥當即繃不住了。她覺得自己太糟糕了,蒼白,浮腫,且邋遢,她這輩子都沒這樣過。
陳熹見她紅了眼,胸口一緊,把搖搖欲墜般的人輕輕圈進懷裡,慢慢帶她回病床上去。
半靠在床上的人怪罪他,“你都沒告訴我,我這麼醜的。”
陳醫生仿佛有人在他心上剜了一刀的難受,卻強撐着笑意安慰愛美的人,“瞎講八道,許小姐從來和醜不搭噶的。”
許嬌娥說她的頭發都要打結了,她想洗頭,也不要聽他講什麼道理。陳醫生瞬間職業的嚴謹态度,一票否決,不行,傷口不能碰水,這不是鬧着玩的。
許嬌娥心煩且委屈極了,低垂了眼眸盯着左手的留滞針,悶悶的不肯搭理陳熹。
陳熹好言哄她,你忍一忍,不高興跟我煞性子也沒關系,但洗頭真不行。“過幾天傷口再恢複好些了,我給你想辦法,嗯?”
許嬌娥也當真煞氣似的,“兩天,最多兩天,我一定要洗頭,你想辦法!”
秦朝顔帶着人就是這時候進來的。老母親一切看着眼裡,看許嬌娥又能耍小性子了,有人也能接住她的小性,她總歸稍稍安心些,輕輕咳一聲算作提醒。
秦朝顔去床邊細細打量也問她的感受,是否好些了,母親眼裡仍是掩不住的疼惜。待許嬌娥一一簡單應了她,她才轉頭問安靜立在一旁的人,許嬌娥能飲食了嗎,她備了她愛吃的牛奶燕麥粥,當歸雞湯都撇掉了油,她能喝嗎。還有水果,榨汁機也帶來了,打些果泥她能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