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熹醫生并着晚輩的口吻回複秦朝顔,早上檢查過,許嬌娥身體指标現在都正常,今天應當是能飲食了,但還是清淡些的飲食為好,當歸雞湯有一定的藥力,怕不太合适現在食用。
“還有半小時查房,不如等一會兒,鐘主任看過,用上藥再吃東西好一些。”
秦朝顔點頭的工夫,許嬌娥忽然先沉不住氣了,“媽媽,陳熹還沒吃早飯,雞湯給他喝吧。”
陳熹望着她,多少心動就多少心痛,也自覺要去解圍大家,低聲讓她别操心他。
登時,老母親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橫女兒一眼,恨不能手指頭戳戳許嬌娥的腦門,這個時候還顧着心痛别人,我也是白養你了,你就輕骨頭吧。
許嬌娥也不多言,她不過仗着現下的病号身份,想為陳熹也為自己同母親周旋一二。當她沒出息吧,她不曉得母親這裡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至少現在,她存着僥幸的鴕鳥心态。
秦朝顔擡眼,看一旁的陳熹,眼下有淡淡的烏青,人還是畢恭畢敬也不卑不亢的。她暗自歎氣,自己斷不會這般小家敗氣,即便孩子間沒緣分,沖女兒現在離不開的模樣,她原本也是準備了陳熹的口糧,不會争一時長短去刻薄誰。
“保溫袋裡你自己找找,白色保溫盒裡是鮮蝦馄饨,瀝過水的。雞湯總歸她也吃不了,銀色的保溫桶裡頭,你舀到裝馄饨的盒子裡一道吃掉吧,就是加了藥材味道怕差一些,個麼你随便墊墊好了。”
秦朝顔清清淡淡的口吻張羅着,許嬌娥倒比承情的人還積極,軟糯糯的腔調跟媽媽道謝,“媽媽,你吃過早飯了呀。”
秦朝顔觑着心裡長草的女兒,不鹹不淡的嘲她,“難為你還記得媽媽,我用不着你操心,你少氣我幾回,少吓我幾回,我不吃不喝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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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熹安靜快速地解決掉一盒馄饨,再收拾幹淨餐具桌面,就接到院辦催他去接受調查詢問的電話。
許嬌娥這廂,稍後也要做傷情鑒定,以及,配合警方來做筆錄。顧不上自己,許嬌娥有些擔憂地叫住陳熹,她不放心,“你早點回來。”
陳熹壓抑着心緒,隻是拉着她的手稍稍安撫她。
秦朝顔雖然沒說什麼,但也不大踏實地問女兒,你們總歸是受害者,應當不要緊阿對啊。
許嬌娥習慣性要搖頭,她不知道,也希望是不要緊,可将将一動脖子,便牽得她傷口疼得直冒眼淚,吓得秦朝顔慌忙摁床頭鈴,怪自己多嘴做什麼。
昨晚睡前,許嬌娥問過陳熹的,那個人他認識嗎,她為什麼會這樣極端。
陳熹當時隻簡單帶過。那次從她工作室匆匆被召去醫院,就是這例急診手術,十歲的孩子,傷得太重被迫摘除了右眼球,昨天的行兇者就是這個孩子的母親。
至于為什麼過去這麼久之後,孩子母親會突然這樣極端報複的行為,他目前不清楚。他隻能說,那時候,他盡了作為醫者最大的努力,經得起醫術與醫德的一切調查。
上午,許嬌娥配合完警方筆錄後,陳熹也緊接着被傳喚接受了問訊。
秦朝顔等警察走了才從女兒口裡斷斷續續弄明白,就因為陳熹主刀眼球摘除手術的那個孩子媽媽,她接受不了孩子突然殘疾的變故。
孩子康複的幾個月,身體其它的損傷基本恢複,唯獨摘了的眼睛沒辦法再長出來。加之,一系列的治療康複帶來的經濟壓力,親友間扯皮躲避責任的斷交,孩子性格的變化,母親先一步垮下來患上了輕度抑郁。
而最終導緻這場惡性事件的則是因為,她某天刷到一條所謂眼科醫學科普短視頻,說眼科不主張摘除眼球術。這一句話,足夠要孩子媽媽心生恨意,于是,也釀成了這場禍事。
秦朝顔喊作孽,孩子一家原本是可憐人,可這樣輕易因為自媒體上沒有前因後果的一句話,就瘋魔了去要人家孩子的命這也太殘忍,沒得人性了!
非是她沒有同情心又或不通人情,人性底子裡的弱點就是利己且避害的,誰也免不了俗,更遑論她女兒實實在在性命攸關地走了遭鬼門關。
秦朝顔意難平地念叨,她心痛她的孩子,我也心痛我的孩子,她沒看好孩子在先,這會要我們遭了無妄災,“醫鬧就不能輕縱了她(他)。”
中午時候,陳熹才從醫務科脫身回來。秦朝顔颔首算應過他的招呼,睜隻眼閉隻眼由女兒和陳熹說話,為叫不中留的女兒安心。
許嬌娥不大敢扭頭,近視的人看着陳熹走過來不大真切,待他湊近了才品味出他情緒沒有多大波瀾起伏的樣子,陳醫生一貫如此。
“别擔心,都是例行調查。我手術一切符合流程和操作規範,不會有事的。”陳熹反過來問她怎麼樣,“要不要躺下歇一歇。”
許嬌娥說她精神還好,現在的痛感也還能忍,反倒她還想起來動一動,一直在床上躺在,她渾身都僵了,“你先吃午飯,我和媽媽已經吃過了。我看孫阿姨燒了獅子頭,别涼了,吃過飯你扶我站一會。”
這頭話音才落,洪霞的電話進來了。她找相熟的私宴師傅,鮮炖再蒸空分裝好了幾盒燕窩,想着許嬌娥現在該是要忌口些,也不敢準備多了。她和丈夫商量,都知曉了人家為二子遭了這麼大的罪,前面又是我們欠妥當,無論如何都該去探望一下的。
洪霞問兒子病房号,眼下她都到住院樓了。
陳熹還記得許嬌娥早晨的小性子,也多少顧慮着秦朝顔,逆子即刻拒絕了母親,“她病着不方便見客,你在樓下等我吧。”
洪霞一腔熱情呵了冷面,胸悶得要命,偏偏逆子不等她發作就揿掉了電話,氣得她差點跺腳。
許嬌娥在一旁問陳熹呢,是誰要來嗎。陳熹不打算隐瞞,坦然回應她是他媽媽,想來探望她。不過,他已經拒絕了,隻是她媽媽好像拿了些東西來,他先下樓接一下。
許嬌娥一聽不大有主張了,一來她的狀态,當真是不願見人的。二來,她也吃不準媽媽怎麼想的,倘若針尖對上麥芒的,這當口。才更是兩難。
秦朝顔到底老母親幾十年留得住情面亦繃得牢場面的氣派,瞥一眼無主的女兒,她率先開口作主了,“來探望我們是好意,我們端着不見倒是不識好歹了。”
“不過,許嬌娥這個樣子也确實不方便見客的,你去接你母親上來,辛苦她跑一趟,我當面道聲謝,也不算我們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