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嬌娥被送到病房時,短暫醒來了幾分鐘,望着秦朝顔動了動嘴,再看了眼汪濟杭和陳熹,迷迷糊糊又睡過去。
秦朝顔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現在刀絞似的,能滴出血來。
前一天還鮮活的女兒,現在罩着氧氣面罩,淩亂的頭發,蒼白的面孔,下颌連着頸側蓋着紗布,連着傷口的半邊臉有些浮腫的感覺,望過去了無生氣的破碎感。
秦朝顔咬着牙眼淚仍是掉下來,“寶貝,”她喚女兒,手都不曉得往哪裡碰,生怕她痛,“幹脆要了我的命好啦。”
汪濟杭去扶她,要她不要傷心激動,女兒總歸有驚無險就是萬幸,後邊好好養身體會好起來的,你講這樣的話,女兒要聽到該不安心了。
陳熹查看了監測儀器上的心電脈搏血氧指标,都在正常範圍。
“阿姨,對不起,讓許嬌娥為我涉險,受傷,”縱使愧疚,也曉得說什麼眼下都是最無用也無力的,他還是安慰秦朝顔,和她說明許嬌娥的狀況,“她傷在右側下颌位置的頸側動脈,失血量比較大,剛才應該是麻醉藥效過後的蘇醒反應,完全清醒可能還要一會兒。目前體征指标都是正常的,您,請不要太擔心。”
汪濟杭替秦朝顔先應了聲,而秦朝顔不響,低頭揩了揩眼淚,才掀起眼簾去看陳熹。他已經換回自己的衣裳,左手衣袖和胸前還看得到些已經暗沉的血漬,人也看得出些疲憊,但模樣風度還是好的,規規矩矩站在那裡。
“我女兒受傷,我等在手術室外頭,也聽了個大概情況,這趟是天災也是人禍,我不會怪你,這件事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秦朝顔眉眼冷清,不大熱絡的樣子和口吻,“至于其它的,我現在顧不上,也當真沒有心思管,一切等我女兒好些再講——”
秦朝顔還要再說些什麼的,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她。
陳熹抱歉,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洪霞的電話,他暫時先靜音了,想讓秦朝顔把話說完。無奈,他才開口,電話斷了之後再唱起來。
秦朝顔瞥他一眼,要他先接電話吧。
陳熹歉意地轉身出去,洪霞那頭急切慌張的聲音問他,陳熹,是你吧,“你現在在哪裡,還好不好,那個醫院捅-人的消息是真的伐。”
“媽,我沒事。”
洪霞聽到二子的聲音,懸着的一口氣放下一半來。
雖然院方和警方都第一時間發布了情況通告,避免輿論發酵和不實不當消息的擴散,但如今自媒體發達,人人都是信息發聲窗口的時代,總歸流出了一些圖片和視頻。
洪霞這邊原本還和兄嫂一家僵着呢,嫂嫂倒先火急火燎地聯絡她了,你快看看我給發的,麼得命,一附院有人捅了個眼科醫生,說是現場照片,我看着裡頭的醫生怎麼像陳熹啊,“要命噢,地上,衣服上都是血呀。”
洪霞第一反應就是否認,瞎講八道,好像否認就能擺脫一切不順遂和意外。她胸口博博地跳,血壓都要上來了,嫂嫂的微信她也沒管,先是給丈夫撥了電話,才響了兩響又趕忙挂了電話打給二子。
眼下,洪霞還是不大踏實,“那你們醫院捅-人是真的啦,你當真沒事對啊,不行,你在哪裡,我去看看你,你今天回來家裡住。”
“我真的沒事,這幾天先不回去了,”陳熹這一刻才敢外露出些低落的情緒來,“媽,是許嬌娥,她替我擋下來那一刀,是她受傷了。”
洪霞一時啞口。人性也貫來經不住推敲,她當下松了一口氣是真的,心中震撼也是真真切切的。她撫着胸口,半晌才問出來,“她現在,怎麼樣啦。”
“傷到頸側動脈,人剛剛救回來。”
當媽的自然聽出來兒子的懊悔和苦澀,嘴裡念着阿彌陀佛,“你好生照顧人家,個麼要些什麼湯水吃喝的,你跟我講,我和家裡阿姨總歸能搭把手的。”
陳熹撂了電話再進去病房,還不待他開口,秦朝顔先客套地下了逐客令,“陳醫生,你有事就去忙吧,這裡我們會照顧,就不耽誤你了。”
陳熹微微一愣,并不覺得多意外或失落。試問哪個母親會歡喜一個讓女兒遭受非議,再遭遇險境同傷害的人,秦朝顔還能好聲好氣地社交禮儀,已經足夠的涵養和難得的優待。
他依舊恭敬地朝長輩陳情,“阿姨,您叫我小陳或者陳熹就行。我想在這裡等許嬌娥醒來,也懇請您能讓我在這裡照顧她。”
“阿姨,這個時候我明白不該說其它的,但我不想找借口,先前我考慮不周,沒和家裡人交代清楚許嬌娥,讓他們誤聽了流言生出是非,日後我希望能正式向您說明、賠罪。現在,我想請您讓我留下來照顧她。隻論她因為我赴一趟險受了傷,于情于理我都走不開,她更是我愛的人,說實話,不守着她我也不安心。”
陳熹坦然愛意與誠意,也懷柔的商量請求,“醫院好歹我裡外都熟悉,也是醫生,有些要照應的地方總歸方便些,您當為了許嬌娥吧,請您讓我照顧她。”
秦朝顔一滞,顯然面上稍微和緩了一些。
汪濟杭聽說了現今兩邊的事體,他作為繼父不便幹涉過多許嬌娥的感情問題,卻也曉得秦朝顔聽進去了陳熹的話。他旁邊附和幾句,也有意替雙方搭台階,“我覺得小陳講得有道理,你當為嬌娥着想,小陳是這裡的醫生,有什麼事确實要便利些。”
秦朝顔不語,低頭去望許嬌娥,算是默許了。
陳熹鄭重道謝。他查看了一下許嬌娥補液的滴速,再看一眼時間,拿出手機,參考許嬌娥中秋節拍給他的家宴照片上的菜式,掃了病房門後三食堂的送餐二維碼。
等待的時間裡,隻有監測儀器低頻率的一點聲響。陳熹立在許嬌娥的病床邊,汪濟杭則陪秦朝顔坐在沙發上,偶爾處理幾條工作消息。
二十多分鐘後,食堂的送餐到了,陳熹才去取過來才擱在茶幾上,秦朝顔就急吼吼起身,三兩步撲到病床旁,“寶貝,你醒啦!寶貝,媽媽在這裡!”
陳熹放下手裡的活,也幾步繞到病床旁,輕輕喚許嬌娥。簡單看了眼監測儀的上的指數,他按床頭鈴,再電話請了主刀的鐘主任。
一系列檢查之後,管床醫護人員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先出去了。
鐘教授留了一會兒,先是安慰了家屬一番,他亦為人父,自然多體會一份父母的心情。鐘教授難得敢講幾句指向明确卻不夠嚴謹的話術,笑着寬慰病床上的人,好好養着,過幾天傷口長好就沒事人了,“你的傷口可是陳醫生親自縫的,他們眼科的縫合,那是比整形外科還要精細的,尤其你家陳醫生的技術,數一數二的,肯定恢複得漂漂亮亮,盡管放心。”
最後,走到門口的人回頭再打趣陳醫生,留步,不用送了,好好照顧女朋友吧,“到擺喜酒的時候,我坐個主桌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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