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嬌娥還很虛弱,聲音也是微弱的,她隔着氧氣面罩跟秦朝顔說對不起。
秦朝顔又要給招出眼淚來,摸摸她的臉,咬着下唇輕輕搖頭,半天才忍下來,“你沒事就好,媽媽要給你吓死了你曉得啊!”
她實在恐懼又恨恨的,懸着的心落定,她緊緊握住女兒的右手,口裡再摒不住念叨起來,“你哪能這樣啊,真是昏頭了,你逞啥英雄啊,為人家你不要命啦,你把媽媽的命也拿去好啦!”
汪濟杭趕緊上去拉住她,“好啦好啦,你看看你,明明心痛得要命,女兒醒了你又講這些做什麼。”
陳熹彎腰俯身望着許嬌娥,眼眶發燙,咽下一切濃烈的情緒,他多想抱抱她,摸摸她的臉,卻統統忍下來。他沒有打擾母女兩個,也沒有在她母親面前逾矩。
直到許嬌娥眼神望到他,眼裡慢慢蓄出來汪汪的淚,不經意間,滑出眼角,滑進她的鬓發裡。陳熹這才敢擡手,食指指節輕柔得擦幹她的淚痕,再輕輕牽過她想要摘氧氣面罩的左手。
“别動,别滑了針。我沒事,那個人已經被刑拘了。我替你編輯了因病請假停課一周的微信,已經群發給有家長備注的聯系人,你放心。現在你暫時還不能飲食,少說話,先休息。”
他摩挲着她的手指,兩人無聲地對望幾分鐘,許嬌娥又恹恹地阖上眼皮。
秦朝顔把一切看在眼裡,心裡酸澀不是滋味,無聲歎一息,撇過頭退到一邊。
陳熹抽出身,請秦朝顔二人先簡單地用頓夜飯吧,飯菜他估摸着定的,“阿姨,許嬌娥還要在醫院住幾天,我先回去準備些她的生活用品來。麻煩您和叔叔注意一下補液的情況。她還要再過兩個小時才能喝水,如果她醒來,有問題按床頭鈴,我會請管床護士多關照,也會盡快趕回來。”
秦朝顔審視地眼神投過去,也審視地思量,單論人,他倒是挑不出什麼錯處,對許嬌娥是用心也細心的,隻是她多少有些過不去。
汪濟杭看一眼妻子,馬上幫腔,和煦地接過話頭,他們一慌亂倒是疏忽了,要陳熹安心去,“辛苦你了小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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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熹回觀真街換掉了一身懊糟的行頭,望着衣服上許嬌娥的血迹,他失神片刻,複又藏起那些脆弱的情感。
匆促沖了個澡出來,收拾好一隻行李箱,他差不多一個鐘頭後反回頭的。
一路上,陳熹的電話就沒斷過,先是陳立新打來電話叮囑了他幾句,後頭又是陳焘,他老師,科室大主任,一一來問他情況。剛到住院樓,院辦和警方也前後腳來電。
這樣涉及醫患關系的刑事案件,主要涉事醫生肯定首當其沖要停職接受審查,也要配合警方傳喚。不論事件真相如何,陳熹都無疑逃不脫輿論的中心。
陳熹推着行李箱到病房時,汪濟杭也正好結束和汪瑩的通話。汪瑩問這頭許嬌娥的情況,汪蔚也曉得二姐姐受傷了,鬧着要來醫院看她。
那頭小兒子才安頓好,許嬌娥大概因為鎮靜藥服的效果漸漸散了,她已經醒來,渾身都不大适意,特别是右耳、面部,頸部到前胸。她聽汪濟杭和秦朝顔要汪蔚乖一點聽阿姐的話,作業要檢查清楚,秦朝顔又是叮囑睡前鈣片牛奶不要忘,明天周二,上課要穿校服不要穿禮服。
許嬌娥忍着一陣一陣蝕人似的痛感喊秦朝顔,要她和汪叔叔先回家吧,她沒關系了。
秦朝顔哪裡肯丢下病床上的女兒,張羅汪濟杭叫司機來,讓他回家去吧,總歸他在這裡,夜裡女兒有個什麼事也不大方便。
許嬌娥堅持要秦朝顔也一同回去,她夜裡左不過也就是睡覺。
雙方白闆對煞時,陳熹進來先看了看許嬌娥,還是恹恹的,卻比剛才精神稍濟。
陳熹要她少說話,傷口周圍神經分布多,藥效散了怕她痛。他再替許嬌娥征詢秦朝顔的意見,“阿姨,您和叔叔擔驚受累了大半日,家裡又有要關照的事體。我這些天不會安排工作,阿姨,我想請您放心,也懇請您同意,就由我留在這裡照顧許嬌娥。”
“她今夜肯定要禁食的,明天應當能吃點清淡的流食了,我原想讓家裡人準備的,但或許您準備的她吃着要順口些。阿姨,不如我留下照顧她,明天您再來陪她,您看這樣……”
秦朝顔心裡也覺得陳熹的提議周到,可一分吃味,更有幾分憂慮。要分手的兩個人,許嬌娥由他日夜親力親為的照料,到頭來總歸她們女方要落人話柄的被動些。沒辦法,世俗就是這樣沒道理,即便過了千百年,多少次思想解放運動,那些對女性天然的惡意揣度與苛刻,甚至連女性自己都沒摒棄得掉,背地裡更是這樣糟粕行為的推動者。
正如眼前,人言可畏的苦處還沒揭篇呢。
秦朝顔嚴正拒絕,“不行,這像什麼話呀!衆口铄金人心難測,别人家的孩子我管不了,我女兒,我沒得好讓她再擔些什麼莫須有的罪名。”
意有所指的話,是母親的苦心,更是要敲打“别人家的孩子”,表明她的态度。這些,陳熹怎麼會不懂呢。
而他又無從辯駁,這個局面,他和家人有脫不開的責任,他甚至不敢奢望将來她和母親能真的淡忘原諒。舌頭最軟卻最傷人,惡語傷人,不是親曆的人遠沒資格說原諒。
陳熹一時苦澀歉仄的僵持着,他想再表明自己,也想退而求次再言語中去斡旋。
驟然,許嬌娥搶先一步,擡手摘了氧氣面罩,“媽媽,我想,陳熹陪我。”當她反骨頭吧,她不願想那些龐雜的,也不在意,這一刻,她很想念他。
大概她摘面罩的時候牽扯到了哪裡,一陣刺痛襲來,她沒屏住悶哼一聲,眉頭擰起來。
陳熹趕忙俯身去接她的面罩,細細查看紗布附着處,也扶住她的頭,晦澀的笑意安撫她,“當心呀,急什麼,我就在醫院,不會走的。”
秦朝顔眼神在兩個人身上來回來去,有情才最無可奈何,最終她什麼話都化作一口氣咽下去。
她偏頭飛快抹掉異地淚,分明滿臉的心痛,卻也嘴硬,弱弱朝女兒抱怨一句,“兒女都是債。”
陳熹送秦汪二人到電梯口後,匆匆折回來。
病房中,他終于不管了,闊步過去緊緊握住許嬌娥的右手,傾身去她額上落下長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