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茹華當然知道後半輩子隻能靠女兒,自己死後的錢,也全都是女兒的。她隻是不甘心,所以瘋狂地找女兒刷存在感。而田佳蕙吃定她媽拿她沒轍,用她的話來說“死豬不怕開水燙”。
離婚已經剝掉她一層皮了,好不容易找了個小男友療愈傷口。親媽又來折騰她,田佳蕙覺得自己太慘了。
應真跟姨媽和表姐聊過後,才發現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李茹華感覺手空落落,心空蕩蕩,什麼都抓不住。她揪着田佳蕙,讓她給自己打兩百萬的欠條,指望這樣能讓女兒低頭。
田佳蕙不肯,那套婚房原本她打算賣掉,是她媽強烈要求不賣的,然後自己掏老本補錢給那個窩囊廢。現在反倒讓她來打欠條,她才不打。
母女倆僵持不下,應真幫誰都不合适。矛盾都是經年累積的,如果能調和早就調和了。她這個外人除了聽,能做的不多。
應真隻能讓姨媽早點休息,有空她會過來陪她聊聊天。
親媽鬧這半天,穗穗晚上又是一個人在家。送應真回家的路上,田佳蕙一雙眼睛亮得可以殺人,情緒有些反常的亢奮,咬牙恨聲道:“她鬧她的,鬧得魚死網破,我把我的培訓班關掉,換個地兒開。我讓她找不到我!是她需要我,還是我需要她?”
應真原本一肚子的話想跟她說,看她今天情緒起伏這麼大,有些話便咽了下去,轉過話題:“姐,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因為什麼事跟我爸媽鬧翻的?”
田佳蕙不假思索地回道:“說過啊。前幾年你弟應磊在網上賭博,欠了一百多萬。你爸媽想讓你替他還賭債,你不肯。讓他們把給應磊買的房子賣了,用賣房子的錢去填賭債的窟窿。你爸媽好不容易替兒子攢了一套房,費盡心血裝修,讓他們賣掉不是挖他們的肉嗎?再說了,他們覺得你不缺這個錢,卻不肯出手相幫,心裡當然不舒服。”
這聽上去像是她那個弟弟會幹出來的事。應真繼續問道:“後來呢?他們就因為這事跟我斷絕關系了?”
田佳蕙唇角一扯:“你可是你們家的搖錢樹,他們哪舍得?是你跟他們斷絕往來了。”
說起來,應真和家裡斷絕關系的導火索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因為女兒拒絕替兒子還債,應家老兩口不得不把給兒子置辦的房子賣了,賣的房子剛好夠還賭債的。應磊把錢還完了,也不想出去打拼了,就留在父母身邊找了個工作。
“你爸媽可能是覺得以後還是要靠兒子,就把自個睡的主卧騰出來,讓你弟睡。就這事把你徹底惹毛了,你覺得你弟沒資格睡。”
田佳蕙看她一眼,繼續道,“這事你也沒說過,還是我媽從你媽那聽來的。”
空調的風吹得應真有些發冷。她按下車窗,九月的北市空氣中還殘存着一絲暑氣。這天氣讓她想到老家白泉,這個時候應該比北市還要熱很多。
那年,父母領着她到北市姨媽家,塞給她六百塊錢。父親責怪她花家裡太多錢,隔壁鄰居家女兒初中畢業就去打工了。她花了家裡錢上了中專,結果畢業人家都分派去小學當老師,她偏要跑到北市,說是當演員。
演員哪是那麼好當的?父親覺得這事不靠譜,母親看了女兒在學校拍的那部電影,反倒有了些許信心,打斷男人的絮叨,“你就别說了。說不定真真以後真演出名堂來,咱倆也跟着沾光。”
因為這句話,應真後來拍戲,一接到片酬,就把大部分錢都轉給家裡。她在北市光杆司令一個,而白泉是一大家子人,花錢的地方很多。
住在姨媽家,日子并不好過。應真隻要不拍戲,就承包家裡大部分的家務。洗衣服、做飯不在話下。李茹華不會做飯,有個會做飯的外甥女求之不得。不過她是個挑剔的性子,隻要應真洗澡時間長點,她就會在外頭猛拍門。洗碗也隻能開很小的水洗。就連她碰一下表姐的鋼琴,姨媽也要念叨半天。
來北市半年後,應真就從姨媽家搬出來,謊稱自己在外頭租了房子。
其實她隻是在林大租了一個女生的床位,每次宿管來查寝的時候,她都要躲在走廊的水房裡。
長年在外面打拼,應真也早已習慣了報喜不報憂。她難過的是,不管寄再多錢回家。父母都很少打電話給她。
在北市待久了,應真經常覺得很孤單。拍戲時,跟着劇組四處走。不拍戲的時候,就待在出租屋裡。
應真第一次跟父母鬧矛盾,是因為她想在北市給自己買套房子。他們覺得她以後早晚要結婚的,沒必要花那麼多錢買房子,希望她多寄點錢回去。
應真卻厭倦了在北市不停搬家的日子。
後來有一次去看望姨媽,應真聽到她說給田佳蕙存了多少錢,就這麼一個女兒,以後她成家肯定是要給她買房子的。
應真還記得自己當時有多羨慕表姐,不光是因為姨媽給她存錢,而是說起女兒時,她眼裡的神采。一個母親滿心滿眼全是自己的孩子,那種眼神應真在她媽眼裡也看到過,隻不過是說起弟弟時。
從姨媽家出來,應真就把所有錢取出來,去翠苑買了一套房子。那個小區她很喜歡,有成片的竹林和梅園。
跟甯君昊結婚後,有了自己的家庭,對原來那個家的依戀越來越少了。應真代入自己,因為睡主卧這事跟他們斷絕往來,也并不奇怪。
“這多麼年我一直在供養他們,付出這麼多,回家也不過睡客房。兒子什麼都沒做,虧了一套房,依然是他們的心肝肉,以後這個家是要傳給他的,睡主卧室自然是應該的。就因為他是兒子,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父母攢了一輩子,甚至是從女兒那要來的東西。”
應真說話一向溫柔,極少像這樣冷言冷語,“斷了就斷了吧,我也沒什麼對不起他們的。”
田佳蕙點頭,“你那時候跟我說,你配得到跟兒子一樣的愛,一開始我還沒理解。可能因為我媽就我一個孩子,我體會不到偏心的感覺。”
應真情緒已經平複,開始掉轉矛頭,“你也知道你媽的東西都是你的,就不能對你媽耐心一點?”
田佳蕙被她說得炸毛:“我對她還沒耐心?是她自己有毛病,離個婚被她說得好像我讓她擡不起頭來!哪個老太太像那樣?我自私也是跟她學的!”
應真不說話了。車子開到家門口,下車前,她對田佳蕙道,“今天本來想去你租的房子看看穗穗。改天你帶她來我家吃飯吧。”
田佳蕙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直嘀咕。前兩天穗穗才在她那吃了頓晚飯,她這又念叨上了。
應真是真的很喜歡小孩。
……
應真到家已經十點了。女兒房間的燈熄了,書房的燈亮了,甯君昊還在忙。
她換下拖鞋,直接去主卧的衛生間洗澡。主卧有浴缸有淋浴間,沒有心情泡澡,應真在淋浴間把自己洗幹淨就出來了。
用大浴巾将自己身體包裹住,開始護膚流程。她承認,今天在手機上刷到狄澄的視頻,把她刺激到了。狄澄比以前瘦了很多,狀态出奇得好。評論裡都在說她保養這麼好,是因為沒結婚生孩子的緣故,還拿出幾個婚育過的女演員做對比。
應真慶幸她沒在那個名單看到自己的名字。可是轉念一想,她都息影十幾年了,隻怕也沒幾個人能想起她的名字。
應真先用美容儀做了一遍提拉,再給自己敷上面膜。所有護膚流程結束,她拿起手機一看,已經快十一點了。
……
甯君昊正在書房跟北美那邊的銷售商開會,書房門留了條縫,應真回來開門的聲音他聽到了。
總代正在彙報下個季度的銷售計劃,甯君昊卻有些心不在焉。
隔了半個小時,門被推開了,應真從門外探進腦袋,她不知道他開視頻會議,便問了句,“老公,你還要多久啊?”
甯君昊按住話筒:“很快。”
周添也在會議上,聽到那頭隐隐約約傳來的女聲,這聲音怎麼聽出一絲年輕女孩的嬌意?他跟甯君昊太太打過照面,聲音很溫婉成熟,難不成甯君昊在外頭有情況?
甯君昊松開話筒,淡聲道:“好了。我太太在催我睡覺。再不結束,我擔心待會她不讓我上床。”
他用英語說的,一堆男人笑了起了,周添松了口氣,呼吸都順暢了。幾個老外都是已婚男人,深知“happy wife ,happy life”,在談笑中結束了會議。
甯君昊草草結束會議,以為應真會等自己,洗完澡進房間,她已經睡着了。
應真實在太累了,躺下沒多久眼皮就開始發沉,迷迷糊糊之間,感覺身後的床向下陷,下一秒她就被剛上床的男人摟在懷裡。
她聞到陌生的須後水氣息,檀香混合着雪松,清冷疏淡的感覺。這不是她喜歡的那種感覺陽光清爽的氣味。
她正想問甯君昊是不是換了須後水牌子,但是她太困了,眼皮像是被強力膠水給粘住了,根本撐不開。
甯君昊沒想到她睡得這麼香,他有些氣悶,在她肩膀上輕輕咬了一口,“我以為你在等我一起睡。”
這人怎麼惡人先告狀起來!結婚的時候,應真和他商量好的,再忙十二點也要睡覺。
他不在她身邊,她睡不好。而甯君昊也一樣,必須把她摟在懷裡,才能睡踏實。
應真昏沉的大腦瞬間清醒過來,翻身看着他,氣呼呼地昂頭咬了他下巴一口,“我記得我們商量好了,十二點必須睡覺的。是你不遵守規定。”
她突然想起書房那張床,有些恍然地睜大眼睛,“甯君昊,我們這些年不會已經分床睡了吧?”
人到中年,甯君昊最擅長的便是裝傻,将人摟在懷裡,“怎麼可能?沒你躺在我身邊我根本睡不好。”
說完,他便開始剝應真睡衣的肩帶,将頭埋在她胸前,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甯君昊對她的身體了如指掌,技巧娴熟,應真根本抵擋不了。她實在太困了,便由着他去了。
*
甯頤然早上起床,在廚房裡看到熟悉的身影。
應真起得很早,已經收拾好自己了。手沒什麼大礙,但廚房裡的廚具她不熟悉,用起來很不順手,所以有些手忙腳亂。
最後女兒的早餐隻能一切從簡,全麥三明治,牛奶,再加混合水果沙拉。她自己早上一杯黑咖啡,一個煮雞蛋。
不管怎麼說,先把體重減下來再說。
甯君昊的早餐跟女兒一樣,不同的是牛奶換成了拿鐵。應真給自己做完黑咖啡,又給甯君昊做了一杯拿鐵。
甯頤然三明治啃到一半,正想說,今天早餐怎麼沒有肉?一擡頭,看到爸爸從媽媽手裡接過咖啡的時候,竟然低頭親了媽媽一口。
而媽媽竟然也沖他笑了,和前兩天冷戰時簡直像是換了個人。甯頤然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這倒底什麼情況?
應真轉頭,發現女兒正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喉嚨,“然然,媽媽的手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我送你去上學吧。”
甯頤然“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繼續吃早飯。趁她媽不注意,把一半三明治裝進紙袋,揣進口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