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高府簡直奢華得可怕,倘不是住慣了,在這來回曲折、不見盡頭的長廊中,不迷路就算稀罕事了。
高青這身破履褴衫的,都不及高府下人分毫,僅憑這般衣着,誰看得出她是高府的恩人呢?
自然,主子這般威風,下人便跟着昂起頭來了,對高青的态度和對待叫花子沒什麼差别——碰着怕髒了手,看着怕污了眼。
高青一直在房門前踯躅,她暗自觀察這裡所有人的舉動,卻仍舊毫無頭緒。
這兒所有人的行為與常人一般無二,可她仍然想不通,偌大的雲翀城中,怎可能隻有高府一家富貴人家?
走着走着,不知怎地竟來到了廚房。
此刻,廚房内好似正煮着什麼粥,清甜的花香溢出鍋爐,其中夾雜淡淡米味迎面襲來,光是嗅着即垂涎三尺。
耐不住這曼妙清香,高青不自主邁了進去,顧盼一番,見沒人,立即走向那口散發香氣的大鍋。
她舔了舔嘴角,手掌相互摩擦了一下,揭開沉重的木質鍋蓋,騰騰熱氣頓時包住了她整個腦袋。
她深吸口氣,拿起反扣在鍋旁的湯勺,想要舀出一勺試試。
“你若要吃,便拿碗盛去吧!”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把高青吓得不輕,她手一抖,木勺咣啷墜地。
張皇回身一看,高青目光所及,不過是一位婦人正伫立在門口沖這頭微笑。
婦人身材圓滾,大如圓盤的臉上長着些許麻子,額上有幾條明顯的溝壑,不過烏黑的頭發在腦後盤得十分齊整,生得一副憨厚勁兒。
與這府中他人不同的是,她身上穿着的并非上等練布,而是極其普通、也可以說是較為低等的布料,甚至上面還有幾個晃目的補丁。
這讓高青很是納悶。
“你是……”
高青從沒見過這個人,當然,這也是情理之中,她才來這一日之久,四處皆是生面孔。
婦人抓了抓圍裙,頂着一臉笑貌走向東面的架子,在上頭取出一隻碗和小勺。
與她外在不符的是,那婦人腳步極為輕快,一不留神,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高青跟前。
她輕舀了一碗熱騰的粥遞給高青:“拿着吧!”
高青緩緩伸出顫巍的手接過碗,小心抿了一口,同那婦人攀談起來。
“你可以叫我麻嬸,他們都這樣叫我,我是這府裡的廚娘。”
“您是這府裡的?”高青一口吹散了粥面的熱氣,“那您為何穿得……”
“我不喜這些,總覺着金銀污濁,想當初老爺也時常苛責我衣着似流民,但我就一粗人,穿不慣那些。”
高青眸子閃動,繼而追問:“可高老爺還是默許了。”
“是,他在勸我多次無果後,便随我而去了。”麻嬸語氣坦然,并未對她這一生人心存顧慮。
說來也是難得,高青原以為這府中的下人都是狗仗人勢,卻沒想到仍有這股清流存在。
“幫個忙吧!”麻嬸麻利地将盛起粥的小碗擺在托盤上,遞到高青面前,“爐子裡還炖着雞,我得看着,一時走不開,能拜托你幫我送下這兩碗粥嗎?”
高青二話沒說,立即接了過來。
臨行之時,麻嬸再三叮囑:“一碗給小姐,一碗給夫人嗷!”
高青點頭如搗蒜,立馬率先奔向高夫人卧房。
自高卉被高夫人領走之後,高青便不再見到她的身影了,如今一想,還不知她安頓好了沒有。
送完高夫人的粥後,高青本想立馬前往高卉的住處同她團聚,可因一時着急,竟忘了問高卉的住處,尋了半天卻迷了路。
想問問下人吧,一路上卻沒一個人願意理她。
這該如何是好?
高青找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将盤子放在地上,自己緩緩坐下。
她一手支着下颌,一手垂放于雙腿之間,僅憑記憶回顧高卉相貌,看看能不能知道些她平日裡的習慣:
白皮膚,卻很粗糙無光澤,個頭不高,骨骼細小,有種營養不良的樣子……
等等!高卉這模樣,不正像是常年不見太多陽光的表現嗎?是對陽光敏感嗎?那她的閨房必是朝北坐落。
但這也隻是猜測,并不能确定。
可能怎麼辦呢?自己不是醫者,沒辦法,隻能瞎猜,沒準就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想到這裡,高青撣撣身上的塵土,端起微涼的粥,徑直走向高府北方。
來到府邸北部,正巧,那兒有一個大院,應當就是高卉閨房所在。
高青在身上擦了擦手,從懷中掏出一塊幹硬的燒餅出來。
在她眼中,這燒餅是難得的山珍,可面對眼前的米粥,她躊躇了一下,還是将它塞了回去。
剛抽出手來,面前的門也打開了。
“青姐?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的?”
高青揚了揚嘴角,俏皮地蹙起眉頭,一副不屑的樣子,回答道:“我不會問你家下人啊?”
高青端着粥朝高卉昂首闊步地走來,裝樣清了清嗓子,用下巴沖着高卉,一臉高貴作态:“高卉,還不快快領旨?”
高卉起初一臉驚愕,下一刻卻笑逐顔開。
她一手奪過高青手中的碗,一手挽住她的臂膀:“領什麼旨啊!你小心被人瞧見挨打!在我面前就别裝了,一起進來吃嘛!”
高青被高卉這樣一拽,沒站穩,打了個趔趄,潑了點粥在身上,這狼狽樣惹得高卉大笑不止,而高青見她捧腹大笑的模樣,也不禁笑出了聲。
屋内,二人頭一次互訴衷腸,期間,高青同高卉講了許多她的過往,爛漫天真,逗得高卉直捧腹。
二人的笑聲不自覺便引來了月亮,夜逐漸深了,天空被抹上了更濃的墨水,地上被月光映射出的點點光斑,随風飄逸,溫文地泛着光點。
如此靜谧的夜裡,高卉的朗朗笑貌如螢蟲一般奪目。
品着微涼的粥,心窩反是暖和極了。
然後靜悄悄地,天空不緊不慢地下起了雨來……
---
雨後初霁,失溫的陽光透過窗來灑向地面,空氣中還夾雜着些許夜間的涼意,久久未能散去,被褥中酣睡的高卉蜷成一團,怎奈冬日的寒意還是不餘情面地将她逼醒。
寒意入背,她揉了揉朦胧的雙眸,将被褥裹在全身,搓揉了一番。
“嗯?青姐呢……”
其實,天還微微亮時,高青就出了門。
她一直覺着這城中不對勁,必須盡快逃跑,可她怎會棄高卉一人于不顧,私自一人逃離險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