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對于姜敔而言,此回的彈奏是一場放肆,于李持音而言同樣如此。
他鄉之樂她并不歡喜,唯有姜敔之琴曲能解她思鄉之緒。
同時,她也心存感激,她感恩姜敔能為她遠赴他邦,能不懼艱險守在她身旁。
但李持音深知,她不能醉倒在這虛幻的溫柔鄉中,她肩頭肩負的使命,格外沉重。
另一頭,留襄居中,蕭霖和穆宥一邊幹着與往常如出一轍的差事,一邊悄悄伸長耳朵,偷聽來客的閑言碎語。
好在隻有中原人有飲茶習慣,因此,留襄居裡來往行客,大都操着一口中原鄉音,蕭霖和穆宥仔細聽,還是能聽懂的。
其實,除了些許路過的遊商,伏覺還是有不少定居于此的民衆。
因此,關于李持音與阿依俐的制衣鋪簽了契子一事,蕭霖也略知一二。
細細想來,能将中原技藝傳入外邦,弘揚自家文化,于李持音而言,的确是好事一樁。
但這産業可否長久,卻又是一大難題。
不過,與其考慮李持音是否艱難,蕭霖二人都有些煩躁了。
在中原待慣了,伏覺一帶氣候着實酷寒,他們從中原帶來的棉衣全然不足以抵抗此地的寒風,隻得又向楚陌欠下“巨資”,挑了兩件稍微便宜些的獸皮衣禦寒。
相比這耐得住的嚴寒,李持音這事兒倒讓蕭霖幾日來都夜不能寐。
高青之死帶來的悔恨依舊萦繞在她心頭,久久不去,因而這次,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不能置李持音于不顧,即使她再弱小,也要傾盡全力,哪怕隻延續她幾年壽命,隻要能熬到她回到故土的一日,于她足矣。
而現下的目标,則是見到李持音。
自她打聽到李持音會不定期前往阿依俐的制衣鋪,她和穆宥就計劃着在哪一日,前去見上一面。
可在此之前,他們需找到一位良醫,為李持音治好她的病症。
但他們能找誰呢?本地的醫師?又語言不通。
為此,兩人苦惱了幾日,直到某天清晨,楚陌一句,宛若救世之音——
“略懂,我不過略懂些醫術罷了。”
有總比沒有好!
聽楚陌這麼一說,蕭霖和穆宥就如握住救命稻草一般,死皮賴臉地央求楚陌能好心幫他們一次。
哪怕再讓他們給他多打幾年的白工,都求他開恩。
“你們,就如此想救李持音一命?”楚陌瞧着眼前為一事苦苦請求的兩人,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蕭霖穆宥當下點頭如搗蒜。
本以為楚陌問出這話,是動了要幫二人的念頭,誰想,他僅撂下此話,而後又不以為意地找了個雅座,徑直坐了下去。
既是求人,穆宥再如何想回嘴,也給生生憋了回去。
随後,楚陌冷冷拿起一本書簡,自顧自讀了起來:“可救得了她一時,救不了她一世啊。”
他這是何意?難不成,李持音此後還會有其他病痛?
于是蕭霖率先問出了口:“楚老闆,您這是……見死不救?”
為此,楚陌再掃了一列墨迹,淡淡答道:“她之死,不止于此。”
“麻煩您說清楚一點。”穆宥終究耐不住性子,搶一步走上前來,“什麼叫‘不止于此’?”
蓦地,楚陌将書簡一合,擡目望向二人,不自覺輕笑一聲:“你們想讓我去救她,不就是覺得,她死于那夜的烈酒?”
“難不成,不是?”
“光是酒水,就想要她性命?你們真當我夔兮公主,是弱柳扶風?”
蕭霖和穆宥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隻覺他那雙丹鳳眼的眼尾挑出的狠厲邪魅之色,愈發深了幾分。
蕭霖見狀鬥膽發問:“公主她,不是近期離世的吧?”
“非也。”
“那我們就跳過時間,直接到害死她的那場意外去。”
然而,對此,楚陌笑得更大聲了些:“你們倒是聰慧,索性要我做二位的墊腳石?要改命的是你們,又不是我楚陌。”
蕭霖不禁倒吸一口寒氣。
相處了這般久,她還以為楚陌總歸能長出一寸良心。
如此看來,他這人,冷漠慣了。
自嘲一笑後,蕭霖失望地拱了手,低眉順眼,聲聲懇求:“楚老闆,公主為國犧牲,永别故土,姜敔為愛獻身,最終還成了那副模樣,我認為,您不應該是絕情之人,姜敔他既然能在将來找到您,尋得助公主複生的法子,您一定是出了力的……”
楚陌:“……”
說着說着,蕭霖的眼眶又熱了起來,她咽下了委屈,擡目直視楚陌眼底:“所以我求您,我們不用您開後門,隻要一個提示,改命的事,我和穆宥不會再打攪您……”
蕭霖越說,哭腔就越明顯,穆宥心頭湧上酸楚,不經意間扶上了蕭霖的小臂,牙關緊咬。
楚陌看向她水瑩瑩的眸子,不免動了心。
可是,他也是改命之人啊,在他孤苦無依之時,誰又救了他一命呢?
而後,他莫名哂笑一聲,歎了口氣,理了理袖口,坦言道:“此次改命之旅,我亦是生人,我隻知在五月後,會有一場改天換地的雪獵,興許,你們能從中找到答案。”
“那我們就落腳那場雪獵。”蕭霖擤了擤鼻涕,收回了熱淚,“我想厘清,她身死的真相,也想,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