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護衛的引領下,阿依俐昂首進了宮。
“民婦阿依俐,請與王上單獨一談。”剛步入正殿,阿依俐直言不諱。
呼延駿坐于王座,不明其意,卻還是照做,将王臣遣散。
待王臣散去,阿依俐長身而立,站在呼延駿跟前,行一捶胸禮。
“何事?”
“大妃娘娘之事。”
聽聞她談起李持音,呼延駿當即将身坐直,豎起雙耳:“娘娘?”
“王上應該知曉,娘娘剛到伏覺之時,便與民婦家商鋪立契了吧?”阿依俐反問。
對此,呼延駿擰起眉頭。
“自娘娘得以出宮後,她每日都會來民婦的鋪子,您也是知道的吧?”
“說下去。”
随後,阿依俐深吸一口氣,将手背在身後,攥緊了衣擺。
她道:“坊間已有傳聞,皆道娘娘是仙女轉世,誓要守護娘娘,民婦拙見,您亦然。但近些時日,娘娘身子不佳,您應也心知肚明。”
“所以呢?你有法子?”
“娘娘為我伏覺天賜之禮,她必萬壽無疆,可如今到此番田地,她怕活不過今年。”
呼延駿聳了聳鼻,咂嘴一聲。
“因而民婦鬥膽觐見,請王上開眼,準許姜敔與娘娘同行,日夜為娘娘奏曲!”
此言一出,呼延駿勃然大怒,當即從王座竄起:“大膽!你可知你在說什麼胡話!”
即便如此,阿依俐仍面不改色:“娘娘玉體拖不得了!民婦聽聞中原琴術于身心有療愈之效,要救娘娘,隻能經此一試!”
呼延駿霎時面色鐵青,怒目圓睜,眉梢挑起,須發倒豎,猶如一頭被激怒的猛獅,更甚喘着粗氣。
阿依俐的手拱在胸前,不自主地打着戰栗。
在她決定聽從蕭霖的計策始,便做好了準備。
顯然,此計必會激怒呼延駿,倘若言辭不當,恐有人頭落地風險。
但對此,阿依俐目光堅定,她毫不遲疑,即刻應了下來。
李持音于她,有再造之恩。
她的胸懷,不僅于她,更于伏覺一衆子民而言,寬逾千裡沃土,廣逾無垠長空。
救她?開什麼玩笑?若是需要,她能将命獻于她。
呼延駿見她沒有分毫退卻的意思,倒心靜了幾分。
他執政的一年來,閑言碎語林林總總,他亦有耳聞,總而言之,大多是誇贊李持音之辭。
如此而來,隻一年半載的工夫,他在民間的聲望,早已位于李持音之下。
倘若此時,李持音在他手中逝去,伏覺百姓,又會如何看待他這位新王?
難說。
于是,呼延駿思忖稍許,重新坐回他的寶座,面向阿依俐,道了聲:“依你,暫且一試吧。”
與此同時,蕭霖和穆宥奔忙在留襄居裡,靜候阿依俐的消息。
從青天白日等到茶舍打烊,蕭霖踏過門檻萬次,才最終等來了阿依俐的身影。
“怎麼樣怎麼樣?”她二話不說立馬放下手中的活計,急匆匆問了起來。
阿依俐眼睫翕忽,嘴角顫顫揚起,最終點了點腦袋。
太好了!成了!
蕭霖從未有過當下的歡愉之色,在看見阿依俐點下的第一回腦袋之時,便哭着跑回鋪子裡,一把抱住穆宥。
穆宥怔然,不自主後退一步,心跳更甚漏了一拍,顫顫巍巍地,才擡起雙臂,輕觸蕭霖後脊。
他與蕭霖擁抱數次,卻從未有過當下這般緊實。
來之不易,他便好好享受。
他們的計劃是,将功補過,将一切修回原狀,讓姜敔繼續陪在李持音身旁,哪怕難以徹底救回她的性命,也能延緩幾年光陰。
她想,他們也算不辱使命,找到了李持音的死因,救了她一命吧?
她的淚水奔湧,打濕穆宥肩頭。
然而,這淚珠是出于欣喜,還是她的愧疚。
這幾日來,蕭霖遲遲不能入眠,即便道不明真相,說不清是否是由于她二人的失誤,才間接害死了李持音,可那份心疚,卻繞在心頭。
不過好在,這回的計劃暫未泡湯。
而後幾日,呼延駿也信守承諾,準許姜敔日夜陪伴李持音左右,還特意從中原商販手中,給他尋來一把古琴,令他在睡前為李持音撫琴一曲。
姜敔倍感殊榮,即日照做。
可一年多未能撥弄琴弦,他還是生疏了。
但很快,淌在他血脈中的記憶讓他重新觸到音符,悠揚琴曲再度萦繞在李持音耳畔。
好在此招确實奏效,光是陪了李持音幾日光陰,透過她臉上不見消的瘡疤,她的面色還是紅潤不少。
呼延駿看在眼裡,心裡卻泛起一陣絞痛,而後不得不放手。
此後,李持音和姜敔還會抽空來留襄居一趟,一來是讨一盞茶羹吃吃,二來也是為了安住蕭霖和穆宥的心。
她一直良善,惟恐他們将呼延駿的過錯歸咎自身。
也多虧如此,姜敔才得以光明正大地,相伴李持音左右。
哪怕不是結發夫妻,他亦知足。
自李持音有了身孕起,便同呼延駿分了房,此後,也不見得會再回他的寝宮。
某日,李持音剛回宮中,呼延駿随後也步入了她的寝宮。
推開門一看,姜敔不在,李持音正倚在窗棂邊望着外面的風景,被呼延駿倏然推開的大門聲吓着。
“你站在窗邊幹什麼。”呼延駿冷冰冰地啟齒。
“看風景。”李持音瞥了他一眼,繼而轉身繼續向窗外望去。
呼延駿并未有想激怒她的心思,但心中卻不知如何開口,隻道了句違心話來:“你這額吉當得倒是清閑,女兒如何哭鬧也惹不起你半分注意。”
李持音依然沒能回頭看他一眼:“你不是給她安排了乳娘嗎?我沒奶水,安撫不了她。”
她的話宛如冰針,在他一不留神之際,深深刺入心窩。
呼延駿不知,她為何甯可在百姓間費心費力,也不願正眼瞧他。
他的心揪了起來,莫名來了句:“孤這幾日忙,沒能管你,你倒是為何整日帶着面紗?”
“這是我們中原的習俗。”李持音淡漠地回道。
她不承想,正是這句敷衍的答複激起了呼延駿的怒氣:“習俗?究竟是習俗還是你純粹不願瞧見我‘醜惡的嘴臉’?”
他跨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蒙着的面紗用力扯下。
“你幹什麼!”李持音大吼。
但呼延駿仍舊看見了那面紗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