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絨花的娘子挎着竹籃擠來,籃裡堆着絹制的海棠、還有幾支顫巍巍的花簪——該是紙做的花,但精巧如生。
“姑娘放河燈否?”老人坐在橋旁,面前擺着排蓮花燈。花心托着指肚大的陶盞。她枯瘦的手遞來支秃筆:“能寫願的,靈驗得很。”
謝儀接過筆,放了盞河燈,又向前去。
忽地天光大亮,滿目星火,是宮中煙火漫天,千盞明燈齊飛之景象。似乎得了什麼号令,四面孔明燈皆起,零星彙作銀河,于空中流淌。
大道鐵樹銀花,龍獅共舞,點點燈光織連成片。
謝儀白衣輕輕飄動,淡色眸子中盛滿星光,她似若有所感,回首望,
隻見燈火闌珊處,有一人正與她對視上。
猝不及防,兩人皆移開目光。
是那古怪男子,謝儀往那邊走去。
此人似在擺攤,攤前人滿為患,可是那什麼奇異經商手段?
她隻是些許好奇罷。
走近,白衣貴女眉頭微皺——她知道這男子為何之前總是頭巾遮面了——眼前人發剛及肩,按時間推算,之前怕不是沒什麼頭發。
男子的攤位支在百年槐樹下,枝桠間懸着新樣式的走馬燈。
這燈不過是個走馬燈制式,但還是有幾分不同的,那燈影并非投在燈上,反而是投在外面。
青蘅望見那燈影,發出一陣驚呼——隻見投在牆上的不再是尋常嫦娥,而是幅會動的《市景圖》:漁翁收網驚白鹭,貨郎挑擔過石橋,連檐角燈籠搖曳都清晰可辨。
“諸位請看這‘聽雨燈’。”男子正介紹着另一模樣古怪的燈,旁邊是一滴壺,一息時間過,這燈竟忽地仿出雨打芭蕉的聲響,
衆人皆一驚,
“燈芯燃至此處,此燈自會奏曲。”
謝儀也被這泠泠清音吸引。卻瞥見燈罩下隐隐綽綽的木工玩意兒,不禁眉心微蹙:“書載‘毋作淫巧’,公子這些把戲,與市井幻術何異?”
機械之語,豈得生靈之靈韻?
男子不答,反将一盞木頭兔子推至她跟前。烏木雕成圓滾滾的兔身,眼睛烏黑透亮,按下耳後機關,兔爪捧出枚饴糖來:“此糖以枇杷熬制,最潤秋燥。”
圍觀人群哄笑間,謝儀耳尖微紅,這人竟又諷起她來,她正要拂袖而去,忽見這小攤底層擺着排木雕小雀,
不知怎的,謝儀沒走,反而拿過一隻來細細看去,小雀底座刻着蠅頭小字:“内藏艾草,懸于門楣驅邪。”
“這些……”她想到當年香山時疫之事,蔥白指尖撫過雀翼上的粗糙紋路,“全要了吧。”
男子眉峰一挑,利索地将攤位青布四角一拎,打包成個玲珑包袱,他還招呼着,“散了散了吧,今日物件全賣完了啊,大夥下次再來啊。”
看客皆笑,散開來。
很快隻餘男子和謝儀幾人。
“先謝謝姑娘之前的金葉,這可是救了很多人呐,姑娘可是喜歡這些小玩意兒?”男子顯然也心情不錯,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謝儀從未見過此人笑,不知是不是這煙火迷眼,竟晃了神。
“姑娘怎得上山來?”那困擾了她近半年的話再度從心底浮現,怎得上山來,那日靈泉觀男子失望神色與眼前之景重合。
“不過奇淫巧計,有個趣兒而已。”謝儀輕斥,接過這玲珑包袱。
“确實,姑娘必然眼界甚高,我這些玩意兒确實上不得台面,但關鍵時刻,也是有救命之功的。”男子不知從哪裡又拿出個雀兒來,把玩着。
謝儀沉默了一瞬,“我名謝儀,可問公子姓名?”
她面上仍然清冷不食人間煙火,如果忽略手上拎着那青布包和泛紅的耳尖。
月亮落到了地上。
謝儀沒什麼其他意思,不過覺得此人奇異,來日當有所成,有結交之意。
“我名林霁,天晴之意。當年與姑娘第一次相見,還當姑娘不屑于知道我等小民姓名呢,”林霁一笑,又拿出一古怪盒子。
“此物名為八音盒,既然你我二人今日互通了姓名,便再送予你一樣東西吧。”林霁有些神秘地笑了笑,他輕輕撥動這木盒,裡面竟發出聲音來。
歡快奇異的小調悠揚,林霁跟着輕輕哼唱。
謝儀卻愣在原地,她感覺,這音律似乎有幾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