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青瓦時,雪玲珑正踮着腳往竹筒裡露出,藕荷色裙裾沾上石階旁的蒼耳,發間銀蝶簪的流蘇打在竹枝上,晃出細碎響聲。
“儀姐姐快看!”少女舉起竹筒,露水澄澈,“昨日陛下說集百日晨露,能泡出極好喝的茶水呢!”
謝儀擱下看了一半的《列陣》,向窗外看去,見那丫頭鼻尖沾着草屑,裙角還裹着幾片花瓣,活像隻剛鑽過花叢的狸奴。
晨風拂過書案,将糖漬梅子香送到鼻尖——正是前日太後賞的貢品。
“玲珑小心些,這等小事兒讓下人去做便好,莫要損了自己。”謝儀微微一笑,這想來又是陛下的什麼情趣罷。
“謝謝儀姐姐關心,不過玲珑沒那麼嬌弱,未進宮時比這累得多的活兒我都做過呢,何況,宮女姐姐們也是很忙的。”
“不過都是伺候你罷,該用就用,無需擔心的,”謝儀故意提起這茬,“玲珑《女則》可抄完了?老師說今日要查的。”
雪玲珑吐了吐舌頭,從袖中取出張金箋。展開竟是幅水墨狸貓撲蝶圖,留白處歪歪扭扭寫着:“玲珑愚鈍,練字不如畫貓兒有趣。”最後那隻墨團似的貓爪印,倒真像她養在殿中的雪團兒。
“唉,玲珑不是自個兒說要好好讀書,暗中驚豔後宮,為陛下分憂嗎,怎得又玩鬧起來。”謝儀與雪玲珑日益親近,如今也是開起玩笑話來。
午間歇晌時,雪玲珑非拉着謝儀去後山采蕨菜。
可愛的少女在前往行走,相當鮮活,還哼唱着有幾分奇異的曲調。
“姐姐你聞!”她忽然捧來把野花,“禦膳房的總管說這花兒蒸糕最香甜,咱們偷摘些給顧老可好?”
謝儀是不識得這花的,花圃不見、詩書不提的花,她多是不知道的,但這并不妨礙她也覺得這花甚是香甜,想來蒸糕該是好吃的。
“行,老師當是喜歡的。”白衣貴女笑盈盈地接過花來,順勢幫少女整理了一番儀容,“什麼偷不偷的,這後山的物件兒娘娘自是可以取的。”
“什麼娘娘,姐姐又笑我。”
謝儀望着她袖口沾滿的草汁,忽然想起家中幼妹。那孩子去年及笄時,也是這般提着裙擺撲蝶。
她轉身将這花遞給身後跟着的宮女,突然聽到一身驚叫,
她慌忙回頭,卻隻見雪玲珑摔倒在地。
——
這幾日謝儀都是一人來學的。
聽顧老說,雪玲珑指尖刺出了血,身上擦破了點皮,但陛下心疼得緊,跟着她的宮女内侍全被打發了,直接請了一旬的假呢。
“怕是玲珑為你求了情,否則陛下也不會這麼輕輕放過你的。”顧老的眼神很是複雜,有幾分欲言又止。
謝儀懂得,不過是她與雪玲珑走得太近,無論此人心性如何,都是宮中貴人,是非紛争,天子震怒,不是她擔的起的。
“謝老師提醒,學生有分寸。”謝儀輕輕回答,但也沒明确自己是怎麼個态度。
顧清有些無奈地望着自己的弟子,這是個有主見的,從她拜師那日他就知道了,但少年意氣,本就無所拘束,是福是禍,都是天意罷。
雪玲珑的信比顧老的消息晚上一天,
謝儀其實沒是想到雪玲珑會給她寄信的,但仔細一琢磨,民間孤女,本就無依無靠,想來寵愛太盛,與宮中妃嫔也不大融洽,說不得自己竟是她唯一的友人了。
玲珑太過活潑,謝儀竟一時疏忽她的孤單,這少女除了皇帝外可能一無所有了。
此信如其人,有幾分俏皮。
雪玲珑說她傷得不重,本不需要什麼休息的,但陛下不放心,定要她在宮中待上幾日。不過她私底下以為,陛下當是想和她一起過中秋,才拖了一旬呢。
甚好,看這信,想來她還不知宮人被打發的事情,至于這中秋,按慣例當和皇後一齊的,隻是如今,想到那雙靈動眼眸,謝儀有些說不清楚是否希望皇帝破了這規矩。
但此信倒也提醒了她,原來馬上就要中秋了,她近日忙于學問,如魚得水,難怪顧老總說年輕人應出去走走,莫一直悶在房中。
——
中秋,燈會。
按理說謝儀當約上幾個好友同遊燈會,但和她交好的如今多已成了家,自是不便再出來,年齡稍小的有又自己的圈子,她也一時陷入了尴尬境地。
謝玄之可不會讓這等小事壞了自己的好心情,若不是同道之人,同行也不過徒增煩惱罷,她隻帶上青蘅,便出門去。
暮色剛染透朱雀街的角落,第一聲嬉鬧已然碎了黃昏寂寥。
今夜無宵禁。
糖炒栗子的焦香漫開,賣湯圓的老伯掀開木桶,白霧裹着桂花蜜的甜直竄街尾,驚得糖畫攤前的黃犬直搖尾。
“瞧一瞧!會吐珠的龍燈嘞——”西市口的漢子赤膊擂鼓,一旁兩人正耍着竹龍,每甩一次頭,便叮叮當當落下陣雨。孩童們追着去撿,摸着幾粒包着紙的糖。
周圍人紛紛叫好,好些錢财叮叮當當便落入那銅箱中。
謝儀繞過噴火的雜耍班子,精緻的繡鞋踩上青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