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這二人留在城中也是個變數,不若讓他們離去罷,說不得日後能帶來什麼驚喜……”
“哦,好的。”大漢看起來對着長篇大論不怎麼感興趣,他才不曉得什麼絕世雙姝,但既然無憂說不抓,便不抓吧。
“嗯……再給他們送些銀子罷,也算報答那救命之恩了。”青衣男子又笑容滿面地搖起扇來。
這邺城,要變天了。
——
謝儀和林霁又上了路,馬車在長年失修的道上搖搖晃晃。
晨光漫過頹垣,殘破的房屋鍍上金色,裂縫間鑽出幾莖鵝黃的野菊,忽有清風嘯來,令人心曠神怡。
說起來,也不知是不是這幾日天氣晴朗,林霁自邺城一事後心情相當好,
這不,正趕着路呢,還哼着小曲兒。
謝儀在車中歇息,他們本打算換兩匹馬,省得如此累贅,但此去匆匆,沒來得及。
那烏發女子坐于車中,哪怕沒得旁人,也總是一絲不苟的,她聽着林霁哼的音調,忽地心頭一跳。
她憶起來了,那日後山,雪玲珑哼過這曲!
這曲調甚為怪異,絕非流行之樂,令她印象深刻。
“林霁,你唱的什麼曲兒?”車内傳來聲音,音調平穩,似隻是得了閑趣,才詢問一番。
“此曲名為《歡樂頌》,是我之前從外族那裡聽來的。”林霁的語調仍然相當輕快,“說來,我之前給你那八音盒記錄的便是此曲呢。”
謝儀心沉了半分,她甚至沒有心思詢問林霁何事又與外族有了交集。
“可有其他人知道此曲?”謝儀聲音清朗,抓住車廂一旁扶手,馬車這會子颠得有些厲害。
“應該沒有,那外人就我一人見過,之後便離開了。”林霁不知為何如此堅定。
也對,京城不過那麼大點地,哪來那麼多巧合,謝儀眼神暗了暗,半晌,才接下去,“林霁,你可認識雪玲珑?”
你可識得雪玲珑,你可知那是當今聖上的寵妃,一言一行牽連多少性命,
你可知那妖妃的生平在京城圈子裡幾乎公開,她是京城良家子,自幼養在鄉下深閨,家中出了事,隻才上京來,隻賣了兩天馄饨便遇到了聖上。
這是聖上暗地查了一條街的得到的闆上釘釘的事實。
雪玲珑有如此身世,那朝臣才能勉強同意,聖上也能安心寵幸。
但問題是,她不該有機會識得林霁。
謝儀期待着那個否認的答案,蒙蔽聖聽,這是多少人連坐的罪名。
但隔着車簾,林霁顯然沒有察覺謝儀的不對勁,“雪玲珑,唔,有點兒耳熟。
我想起來了,之前我剛到京城外遇到個小童,名為薛小草,當時你那草藥還救了他呢。這小童好像有個姐姐叫薛大花。”
林霁停頓了一會兒,當是在回憶什麼,再開口聲音低沉下去,“說來這薛大花也是個可憐人,三歲喪了父,十歲母親又被擄走,剛剛到了京城,唯一的弟弟還染了病,好不容易救活,又在大街上沖撞了貴人,被活活打死。薛大花是個漂亮姑娘,本是良籍,卻失了依靠,竟要被幾十歲的富商強納為妾。
那日她想不開,想尋短見,我在河邊恰好碰上了。”林霁想到那灰色的河、黯淡的天,還有沒有任何光亮的女子。
“總之我與薛大花說了很多,把她勸回來了。說來,這雪玲珑的名字還是我取的,是要她抛掉過去重新向前看的意思,人總要活下去嘛。
哦對,我最後該是送過她個八音盒,玄之可是見過她?”
謝儀久久無聲,她想到那一條街的證人,想到那罔顧人命的貴人,又想到極喜歡微服私訪的聖上。
她甯願雪玲珑隻是貪慕權勢,她希望這個少女真實地享受這天下之高之人的愛意,她希望一切沒有那麼糟糕,但神思似乎控制不住地劃向深淵。
謝儀再次感受到這世道的混亂,一切規則似乎都搖搖欲墜。
“她已是宮中的妃子。”謝儀隔了許久,輕輕回應。
此語一出,兩方皆靜。
這人世如戲,誰人知,幾分真,幾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