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啦”,
流水聲驚起蘆花鴨,
林霁挽着褲腿,蹲在溪石上,松開手,
結實的水車轉動起來,清澈溪水流向農田,
這便是林霁這半個月來琢磨出的農具,據他所說,此物是他幼時所見,工藝不難,卻是極有益灌溉的。
林霁用三日畫了一古怪圖紙,謝儀初時未看懂,但聽他與木匠講解完,便覺其中精妙,看似複雜,實則極為準确清晰。
那匠人更是贊不絕口,直言林霁天賦異禀,還學了這圖做法呢。
這木匠也是個能幹的,這村中房屋家具都要他和兩個小徒弟來搭把手,已是相當熟練,
不過十日,這“水轉筒車”便做出實物了,啟用當天,村中老少皆到場,
夕陽黃昏,微風輕拂,筒車緩緩轉動,水流向前,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
他們本是吃山水的人,這等造物,可比那什麼金銀裝飾實在得多。有了這什麼水車,可不是要省多少事,實在大善!
當晚,村中各家都拿出點食材,殺了三隻雞,熬了一鍋極為誘人的雞湯,有幾家還拿出不知藏了多久的糧食酒,也是共慶一番。
這既是為慶筒車,也是為賀書籍,還是一場送行。
原來謝儀也為村裡人默了《千字文》《百家姓》全文,還把她從集市上淘的些遊記小傳類的留下,是些俗書,沒甚麼多晦澀的事物,但也算是有些淺薄道理,
受齊先生影響,桃源能讀點書的人也不少,這幾本雜書也是相當受喜愛。
再來,這筒車建好之日,也是他二人臨别之時,這一送行宴也是早有準備。
這是齊先生提出的,畢竟此二人實在對村中裨益極大。
也說不上稱這場聚會為宴合不合适,畢竟沒個座次講究,也沒個什麼精巧之題,不見觥籌,更談不上什麼珍馐了。
謝儀和衆人一同坐在地上——她還是忍不住墊了塊布料——當然,這丁點大的地方若是放幾百個馬紮木椅哪兒還有這熱鬧勁兒。
男女同席,老少齊坐,暖洋洋的火光照過每一副笑容洋溢的面龐,
謝儀手中捧着一碗熱騰騰的雞湯,
湯面上浮着渾濁又透亮的金色油水,裡面有兩塊肉,這可是她和林霁今日作為主角才有的特殊待遇。
也沒個湯匙,謝儀就着碗口喝了一口,湯熬得久,口齒皆留香,整個人都暖洋洋的,如這場子中間那燦爛火焰,熱騰騰的。
她過往是喝不慣濁湯的,也不吃這肥膩帶骨的雞,
謝儀想到曾經那被她淺嘗一口便留在茶棚的花茶,
她又喝了口雞湯,
“謝姐姐,你可實在太厲害了,我從未見過如你這般,這般,這般天仙模樣的女子!”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謝儀,
這地又沒個座位,謝儀林霁身邊都被圍的水洩不通,村民行事可不會有什麼規矩,反而更加彰顯真心,
“謝謝桂兒誇贊,桂兒跟着齊先生好好讀書,将來也能這般。”謝儀摸了摸女孩兒的頭,這是那學堂中的一個學生,她識得的。
“嘿,謝妹子,我瞧你就像那天上的鳥,莫說什麼小門小戶了,我王安甯也是見過世面的,活了大半輩子沒見過你這樣金貴的人兒,”梳着婦人髻,卻始終一人住一院的的粗糙女子喝着濁酒,湊到謝儀身邊,
“不過既然你們二人不說,當是有什麼苦衷,咱們大家夥心裡都有數,”皮膚黝黑的女子站起身來,拍了拍胸脯,朝謝儀擠擠眼,端着那喝酒的大碗就往林霁那邊去了。
“謝姐姐,這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每個學生都會有完整的炭筆嗎?”
“謝姐姐,你吃過江南的米嗎,我看書中說那處的米格外好吃……”
小童們又叽叽喳喳地圍上來。
一整晚,謝儀眼前人物來來往往,但皆笑得可愛,便是從未與她說過話的,也特地來道聲謝,半點不見外。
夜深,焰旺,雞湯濃香酒味飄;人來往,民皆笑,情真意切,桃源現。
村中人作息多規律,太陽落山不過一個時辰,便多回去休息了。
謝儀與林霁坐在村頭,
前方山泉泠泠,筒車滾滾。
謝儀閉着眼,靜靜地聽着這山河之音,
“玄之,要嘗一口嗎?”林霁舉着酒壺,另一手拿着一小杯,輕輕搖了搖。
這壺是村中人給林霁灌的,村中實在沒什麼好物件,便送這一壺酒,送二人遠行罷。
雖在這送别宴上沒說兩句話,但林霁知道,這等嘈雜之地,又是從未喝過的酒,依謝儀性子,必然不會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