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片的外族隻能是西戎人了,能做出這般屠城之舉的也隻能是西戎人了,
這些外族能深入到這處,赤城必然是發生了什麼變故,十有八九也已換了主,
但為何是青城呢?赤城靠邊陲,是西戎人侵入的第一步,青城有什麼特殊之處呢?
青城不過是宏城下面的小縣,沒多大産業,李老頭也是個溫吞的,從沒冒過頭,
謝儀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望着滿院的雪,
他二人恰好去了山寨,逃過一劫,這真的是巧合嘛?
大當家的正好順手給了她和林霁一個機會,外面走商的山寨人都收到消息回去避難,這是不是可以證明,那山寨中人已提前得到了消息。甚至再深一些,結合突然出現又一同消失的大批馬匹,山寨高層說不得不僅知道消息,還和那西戎人達成了某種合作。
合作,一民間山寨和外族有什麼可合作的呢?這和青城又該有什麼關聯呢?
西戎人要奪赤城,山寨人想做什麼?
想……奪宏城。
謝儀突然意識到,那寨中人雖瞧着都過活的挺好,但實際大多都是宏城中活不下去的百姓,官府荒唐,被逼上山,寨中人心中會恨嗎?他們會想解救還在宏城受苦的民衆嗎?
苛政猛于虎,有人建了桃源,有人上了山。
大官,劫一個大官,原來是宏城的大官嗎。
雪積在謝儀身上,竟似一夜白了烏發,
上百匹馬,其實已經夠了,再厚的城牆有什麼用呢,這寨中人的多少親人若開了城門,那府兵幾人能有什麼作用,
宏城長官是個荒唐官,謝儀是認的。
但這些人,回到自己的城,為什麼要葬送青城呢?這高義的山寨,怎的要把青城送給西戎呢?
謝儀想明白了,卻已是晚了,
落雪越來越厚,瞧着竟和三日前的小院沒差,
三城之中,宏城兵力最強,赤城次之。西戎想奪赤城,但忌憚蘭城和宏城支援,山寨想奪宏城,同有所憂,一合計,便結為同盟。至于其中蘭城,說不好什麼情況,但十有八九是得了好處,作壁上觀——這些商人,消息最為靈通,這般大規模的物資運輸,若說那商會半點風聲不知,确是絕不可能的。
青城又重要在哪裡?這小城沒什麼政治、經濟特點,但在軍事中,其地理位置決定了它的關鍵性。青城處于一個通南北的狹口,周圍多山,青城,是西域三鎮聯系北郡的必經之路。
北郡有着最精銳之師,若是出兵,無論是山寨還是西戎,都面臨巨大威脅。
那聯盟中人想的長遠,他怕宏城向北郡求援,竟提前占了青城,控住道路。待北郡得到消息,塵埃已定,此事便算成了。
可西戎人隔着蘭城控不住這塊“飛地”,山寨則分不出人手,竟想出這般狠毒計謀來,西戎人屠了城,再由寨中人接手,西戎得了一城物資,山寨則得到了一座“幹淨”的空城,可真是各取所需,好一對盟友。
屆時宏城的新長官再來接濟青城,洗得白白淨淨,打的是個替天行道的好名聲,宏城門是百姓開的,他們不過殺了幾個狗官,還收回青城,人們說不得還要感恩戴德,真真誇一句義士。
這背後之人,詭谲至極,幹的謀逆事,行的陰損計,傳出去的确是仁善的好名聲。
謝儀點過石桌上的雪,反複描着“青城”二字。
宏城人自己救了自己,卻“不小心”忽略了旁邊的小縣,這些曾經鮮活生動的百姓,多少性命,在史書甚至難以留下一筆,他們會被曆史徹底遺忘,抹去一切痕迹。
怪宏城百姓嗎,怪被逼上山隻能反抗的人嗎,還是怪無所作為的蘭城,或是可能已經死去的看管不力的長官?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說法,謝儀輕輕抹平這石桌上的字樣,站起了身,
到底都是猜測,她還是不知全貌,不曉得宏城到底有幾分參與,蘭城又有幾分無辜,但那肆意屠戮他人的西戎人确實是罪大惡極,無可辯駁。
世道已經亂了,每人有每人的立場,她謝玄之,也該有自己的道路。她不是真的無心木,她不是那萬物皆同的菩薩,她終究修不了道,她也永遠避不了世,謝儀,有喜的物,亦有恨的人。
謝儀不會再逃,大勢濁濁,怎可一人獨清?她将走向自己的那路,那條布滿荊棘,不知前程的路,但也是唯一的路,
林霁是對的,沒有什麼注定正确,聖人也不行,也沒有什麼注定錯誤,一切都是混沌的,她能做的,隻有向前。
謝儀轉過身去,一如在京城府中時端正,走回屋中,
“林霁,我想去蘭城。”
榻邊的男子正專心整理着郎中的儀容,人幹幹淨淨地來,總是該幹幹淨淨地走的,
他聽到此話,擡起頭,多大個男兒,眼睛通紅,
“蘭城……”林霁似乎才反映過來,他愣了愣,重複一遍,望向門口那白得與外面渾然一體的女子,隻是喃喃道,“蘭城啊。”
兩人沉默地望着對方,
“玄之,讓我想一想,想一想……”男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再應答,又低下頭去,細細擦拭着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