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辛接收到江燕風的目光,唇角的弧度更明顯了,她看向坐在對面的左丘明,問:“二長老,我們門中可有規定,師父管教不當,弟子不聽從教導,應該怎麼罰?”
左丘明突然被點名,正在捋胡子的手頓了一下,一下薅了兩根胡子下來。
“呃……門規第二百十七條和四百六十八條都有提到,為師者德不配位,禀報掌門後,視情節嚴重性,罰戒鞭一百五十到三百下,面壁思過十年到五十年,其弟子可另投其他師父。
為徒者若桀骜不馴,不肯聽從師父教導,其師父小懲大誡後,仍屢教不改的,可逐出師門,甚至趕出宗門。”
沈木辛點了點頭,突然揚高了聲音,以跪在大殿外的陶然都能聽清楚的音量,問傅天傑:“你是确定不要這個徒弟了嗎?”
沐清覺得沈木辛是想做最終判決了,實在不忍心看傅天傑一身的傷,還要受罰,忙勸他:“傅師侄,你是不是想靜心養傷,無暇教導陶然,這才想送她去天權峰的?其實沒關系的,你養傷這段時間,她可以照顧你,空閑了也是能跟左師侄請教術法的,左師侄仁厚,想必是樂意之至的。”
“對啊,陶然這孩子一向跟你的感情好,你突然說要讓她拜别人為師,她肯定接受不了,你可以慢慢跟她說,她也是知道好歹的。”顧夢也跟着勸說。
江燕風見兩個長老這麼維護傅天傑,歎了一口氣,說:“你若是擔心自己受了傷,以後修為無法精進,不能再教導陶然,你也可以跟她說明。其實仙門之中,青出于藍的事太平常了,你不是那等心胸狹隘,容不得弟子出頭的人。”
傅天傑的掌心早已被指甲劃破了,他像是毫無所覺般,咬了咬牙,大聲回答:“弟子無能,不堪為師。”
沈木辛突然被傅天傑臉上決絕的表情怔住了,想出口的話在嘴裡打了轉,說道:“那好,既然你承認自己不堪為師,那按照門規,罰你面壁二十年,戒鞭一百五十下,念在你剛立了功,身上還有傷,罰面壁十年,戒鞭一百下。你服嗎?”
“服……”
“不服!”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衆人轉頭看向大殿門口,陶然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跪在了傅天傑的身邊,看着江燕風說:“掌門,是弟子不肖,與師尊無關,要罰就罰我吧,師尊受了傷,一百下戒鞭能要了他半條命,求掌門開恩!”
天元宗戒律堂的戒鞭不是一般的鞭子,它也算是一件上古神器,是宗門創立時開山老祖流傳下來的,蘊含着雷電之力。鞭子打在身上,會有電流傳遍全身,不但會有外傷,還會受很重的内傷,一個不小心,連靈根都會受損。
像傅天傑現在的情況,身上沒有半分靈力也就算了,靈根已經受損了,再挨一百下戒鞭,真的可能要廢了。
“陶然,讓開。”傅天傑側頭呵斥她。
陶然咬緊嘴唇,眼裡含淚,倔強地看着他。
“陶然,你倒是不必急着替他擔責任,你本來就得受罰。既然你來了,就順便一起罰了吧。陶然不敬尊長,以下犯上,忤逆師尊,罰……”
沈木辛的話說到了一半,拉成了長音,似乎是在想該怎麼罰比較合适。
傅天傑卻搶先為她求情:“太師叔手下留情,是弟子不會教徒弟,俗話說,教不嚴,師之惰,陶然還小,她的懲罰應該由弟子來承擔。”
陶然當然不會同意了,兩人在大殿上争執了起來。
眼看江燕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司空忙說:“好了,現在倒是師徒齊心了?門規就是門規,犯了錯,都要罰,哪有什麼替人受過的。”
陶然當下眼圈就紅了,她朝高座上的江燕風磕了三個頭,說道:“弟子八歲入天元山拜師,至今七十二年,承蒙掌門,長老及師尊的教導,如今已至築基期後期,弟子不甚感激,然,今日師徒緣盡,弟子也不願再留在天元山,自請脫離宗門。日後雖不在山中修行,仍會謹記門中教誨,不會在外惹事生非,給宗門蒙羞,望掌門成全。”
“陶然!”傅天傑低喝。
陶然沒有看他,隻是昂着頭,看着江燕風。
沈木辛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捏住了,輕一下重一下的。她拼命遏制自己轉頭去看林清宇。在心裡告訴自己,那不是“林清宇”,如果他還在……他們一定不會走到那一步的。
江燕風微蹙着眉,抿着唇,目光在陶然和傅天傑之間逡巡。
左丘明看出江燕風為難,開口道:“掌門,我門中似乎沒有這樣的先例啊!若是人人都像陶然這樣,一言不合就要下山回家,成何體統啊!”
司空笑着打圓場:“哎,師兄,法理不外乎人情啊。沒有先例,可以開個先例嘛。陶然丫頭也是你看着長大的,機靈又乖巧的小丫頭,我看也沒有天傑說的那麼不堪,如果她真的有了要離開的心思,你強留下她又有什麼用?修仙之人,最重道心,她要是道心不堅,就算繼續修行,也無法再有進益了。”
左丘明倒不是對陶然有什麼意見,隻是覺得這種頭不能開,要是開了先例,以後門中的弟子受了委屈,挨了責罰,都吵着要脫離師門,說出去豈不讓别的門派笑話。
左丘明想了想,想出個折中的方法:“我天元宗開宗至今,唯有因過逐出師門的弟子,你若是執意要脫離師門,那就照門規,挨戒鞭兩百下,将你逐出天元宗,此生再不許踏足天元山。”
“二師伯請手下留情!”傅天傑的臉都白了,陶然的身上本來就有舊傷,要是再挨兩百下戒鞭,都不知道能不能走下天元山。
“謝二長老成全!”陶然二話不說,朝左丘明的方向磕了一個頭。
沈木辛的手在寬大的衣袖裡慢慢握緊,她擡眼去看江燕風的反應。
江燕風似乎也有些為難,身為掌門,他當然應該支持左丘明的做法,但傅天傑是他的愛徒,陶然也是他看着長大的,小姑娘雖然淘氣,但勝在天真單純,又極有天賦,他也不忍心将小姑娘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