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次,許長富卻是連女兒的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許嫣離世後,許長富便終日将自己關在家中,不與任何人來往。街坊鄰裡雖同情他的遭遇,但也幫不上忙。
這世間本就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自是誰也沒辦法真切的感受别人的痛苦。
而就在半年後,衆人忽然發現許記重新開門了。隻是,他們看見許長富親手将那舊匾額換下來,新挂上的匾額上寫着“黃泉紙紮鋪”。
要不說人是很複雜的生靈呢,凡人皆盼有魂靈有來世,卻又對黃泉陰間之說避之不及。
對于許長富這個舉動,衆人隻覺他許是受打擊太過,瘋了。
起初,因着他的手藝,鋪子裡還是有一些客人來定東西。但是漸漸地,他們都發現許長富變了,變得沉默陰郁,不願同人說話。久而久之,便再少有人登門了。
許長富也不在意,成日坐在鋪子裡做紙紮。别人雖不理解,可他自己知道沒出面的這半年在做什麼。
帶許嫣去南方定居是他們一家三口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但如今妻女都不在人世了,他想要親手給許嫣造一個南方的小鎮。
隻是這次,向來精于紙紮之道的許長富卻遇到了瓶頸,怎麼也做不出他心中想要的江南小鎮。為此,他翻遍了家中的藏書和畫卷。
一開始,他隻認為是自己對南方的建築風貌不了解,于是尋來了許多描畫南方景緻的畫卷,看得多了,心中便也有了雛形。但在真正上手紮制的時候卻發現,做出來的紙紮卻失了那分靈氣。
每一個都不能讓許長富滿意,都不是他想給許嫣的。
那日,他又失敗了。心急頹喪之餘,許長富忽然記起,家中曾有一本祖上傳下來的古籍,許家做紙紮的手藝便是從那本書上學來的。
“或許,那本書能幫我。”許長富暗道。
他在家中翻找了數日,總算是讓他找着了那卷古籍。這書前面的内容都是記載的一些紙紮工藝的入門與技巧,對于許長富這樣的老手藝人來說益處寥寥。
可就在這古籍的最後,有兩頁被封住了。那封頁上寫着“此法陰玄,恐傷己身,後果未知。”許長富看着那幾個遒勁有力的字,隻覺手中薄薄的紙頁正在灼燙他的指尖。
“如今夫人和阿嫣都不在了,我又有什麼可在乎的,即便是死路我也要闖上一闖。”許長富咬牙想。
他找來小刀将那封頁沿邊裁開,在最後的書頁上果真記載了一種做紙紮的秘術。
很多匠人、手藝人終其一生都在尋求技藝的頂峰,紙紮一道也不例外。這被封起來的秘術便是由許氏先祖發現記載的,隻是這方法看着有些陰邪,不似正途。是以,便被封存起來,更寫了那十二個字以警戒後人。
秘術上說,若在子時以造物者之念力血氣融入紙紮,可叫做出來的紙紮活過來。
這讓屢屢失敗的許長富心頭一亮,按着這方法他或許就能達成他們一家的心願。
這次,他決定先從小的物件來嘗試。
亥時方過,外面靜谧無聲,鋪子裡隻亮着一盞油燈。許長富就坐在桌案旁,準備開始做紙人。
沒錯,紙人個頭小,而且是他做的最多最擅長的物件。也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這位老手藝人給竹骨架纏細繩時竟還有些手抖。
許長富穩了穩心神,重新執刀裁剪衣衫。紙屑簌簌落下,漸漸便顯出廣袖長衫的輪廓。他小心翼翼的将這紙裁的衣衫糊在竹骨架上,又着手給紙人畫樣貌。
點睛描唇是最關鍵的一步,許長富一邊用混了他指尖血的顔料描畫,一邊在心中默念“竹為骨,紙為皮,形已具,召魂來。”
他輕舒一口氣,放下筆。凝神看着案上的紙人,隻是這精緻的紙人并無甚異常。
許長富有些失望,他懸了一整日的心,現下頓感疲累。他也不再看那紙人,随手熄了桌上的油燈,轉身回了鋪子後面的房間歇息。
寅時到,外面隐約傳來打更的聲音。
案上的那個紙人忽的笑了一聲,輕身翻下桌案,邁着小步朝許長富在的那個屋子走去。接着便有“咚咚”的敲窗聲在許長富耳邊響起。半夢半醒間,許長富猛的對上了窗邊一張白生生的臉,正是他方才給紙人畫的模樣。
隻是現在,這張煞白的臉正咧着紅唇朝許長富笑。
子時塑人形,寅時聞叩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