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昭京府衙出來,天還未亮。街上不似白日裡那般熱鬧喧嚣,空蕩蕩的,能清楚聽見二人的腳步聲。
“聞昱,”淩蕪目光看着長街盡頭,“夢妖說困住你的夢境源于你内心的恐懼,這恐懼,和我有關是麼?”她柔聲道,“我不會追問那個虛構的夢境,但你要記住,凡人的生死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在任何時候我都希望你愛惜自己的命。”
聞昱阖了阖雙目,面上掠過一絲極輕微的痛苦之色,俄頃才緩緩睜開眼,眸光輕柔的凝視身旁的人道:“淩蕪,我知你心中有必須要做的事,想來應是很危險。但是,在這凡塵之中,你也絕不是孑然一身。”
淩蕪聞言,腦子裡倏地劃過梁觀山與她說過的話。她腳下一停,轉身瞧着聞昱,這人看着清冷,實則極重情意。兩人自相識至今,一路也經曆了不少,如今與黑衣人交手在即,隻怕小神官心中很是擔憂不安。
說起來,淩蕪雖曆經了不少歲月,但是,小神官卻是上天入地頭一個擔心她的人。
這番滋味于淩蕪而言,很陌生,但又讓她心裡莫名有絲甜意。
她就這麼眉眼帶笑的瞧着聞昱,也不說話。倒叫聞昱有些頂不住了,他小聲清了清嗓子,磕磕巴巴的問:“我,說錯話了?”
“沒有,隻是我突然覺得你就這麼叫我名字挺好的。”淩蕪笑笑,重新邁開步子,“以後,就别老學究似的淩姑娘長,淩姑娘短了。”
聞昱暗笑自己太過緊張,他輕輕籲一口氣,兩三步追上前面的紅衣姑娘。
夜空中的陰雲不知何時悄悄散了去,輕薄的月光将二人并肩而行的身影拉的極長,乍一眼看去,竟似有些依偎相靠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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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時辰尚早,再說了,也沒有天都沒亮便去皇宮查人的道理。是以二人便先回了雲栖宮。
岚風小築的廂房裡,燭影搖曳。淩蕪仰面躺在床榻上,可清亮的雙眸之中卻絲毫睡意也無。她右手的指尖有節奏的輕輕敲打着杏色的錦緞被面,心中思緒翻湧。
今夜之後,她能确信,藏匿在宮城之中的那個黑袍人,就是當年的巫族大祭司,炎凜。
當年她離開之後,巫族之内定是生了變故。隻是,這人隔了百來年後在一夕之間将風焱村屠盡,當真隻是因着長老們的決定麼?再者說,巫族便是再擅通秘術技法,也沒有長生不老不死的道理。
如今的炎凜,究竟是人是鬼,亦或是,妖魔。
也不知,他這些年來謀劃的東西會否與自己要辦的事有關。
淩蕪思及此,便又想起了聞昱今夜說的話。聞昱猜的也沒錯,那事确實兇險,即便是她,也不能肯定自己能全身而退。是以此事她定然不會讓聞昱同往。
淩蕪倏地睜大了眼,那梁老頭兒言中之意莫非就是指這事?
若是當真......
小神官應該會難過的吧......
淩蕪蹙了蹙眉翻身坐起,倚靠在繡花軟枕上。無憂身上,有她留下的那個銅闆,說是護身符,實則是分了一分神魂附于其中;可是,要給小神官留個什麼才好呢?
直至溫熱的晨光破窗而入,淩蕪也沒能想出答案。
但隔壁靜思閣裡,聞昱卻已洗漱完,穿戴整齊的準備來接她一道進宮了。
聞昱今日覺得有些不自在,因為身旁的姑娘時不時便一臉深思的模樣瞧他一眼。他心頭有些打鼓,生怕是淩蕪從他夜裡沒忍住脫口而出的那番話裡品出了他藏于心中的那點念頭。
“淩蕪,你......”聞昱試探着開口。
“诶,聞昱,你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麼?”淩蕪蓦地打斷他。
“想要的?”聞昱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
“唔......想要的,或者是喜歡的,都行。不着急,你想好了再告訴我......”淩蕪說的認真。
聞昱不解其意,隻是楞楞的點了下頭。
淩蕪頓覺困擾了自己一晚上的問題迎刃而解,心情大好。
宮門前,早有守門的侍衛認出聞昱腰間的玉牌,恭敬的詢問其來意。得知二人隻是想去異人館尋人,便放他們進了宮城。
宮牆深深,朱紅色的高牆在晨光裡顯得愈發肅穆。二人跟在引路的宮人身後,周圍安靜的過分。淩蕪隻覺這地方像個華麗的牢籠一般。
“聞大人,這便是異人館了。”宮人回頭低聲道,他約莫十六七歲,一襲淡青色宮裝,面容清秀卻透着幾分謹慎。
聞昱:“有勞。”
“今日不巧,管事的大人休沐了。聞大人可自行去裡間尋問,若有疑惑,可找慕大人,他是此處的副管事。”宮人說完,便躬身退去了。
聞昱便同淩蕪自行進了異人館,裡間倒是裝潢的精緻,還布了不少技巧之處,那些穿着錦袍制服的人或端坐或站立,好一派熱鬧氛圍。淩蕪目光細細的掃視過這些人,卻倏地挑了下眉梢,她低聲朝身旁的聞昱說:“不對,他不在這些人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