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昀,當朝宰執太師之嫡孫,承熙三年的狀元,本可門蔭入朝,卻以五經通曉進士及第,在世族中頗負名望,吏部尚書當年铨選時還愁不知如何分配,他自請入太學,從直講一路做到博士,之後不再調動。
太學隸屬國子監下,最高官隻博士,祭酒一職乃是聖上為王昀特辟。
可見恩德。
皇權與世族,其實微妙。
但聖上對他們幾人,卻很是寬容優待。
究其根本,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謝玦一時轉念,猶在夢中,探指自袖口摸到一塊尖銳的瓷片,刺穿皮肉,才有一絲落在原地的踏實。他心不在此處,懶于閑談,直言道:“我有一親眷,明日須入女學。”
拴好馬趕來的青紅擦汗。
敢情大人是嫌手續慢,不耐等上十日,直接來找祭酒了。
王昀訝異地看來。露出俊雅的面容,溫潤素潔,比斑駁的光影看着還要和暖,如一汪靜谧的春水。
先是愣,“你怎……”
又微微一笑,“倒是順眼許多。”
他語氣也如水,“環之,今日太學仍在假中,主簿也不在府内。”
略一沉吟,道:“你難得有事找我,讓人先入學再行登記也無妨。”
謝玦繼續道:“還需在外舍律學下增設一門斷獄科,女學并授,由我掌課。”
王昀放下手中茶杯,目露疑惑,“可是因公務所設?”
“你是陰獄司主,若持特命文書來,我不敢不遵,但你應知,”他語氣忽低沉,懷念而感傷,“太學女學學規第二十條,女院增設新學科,須由在讀學子不記名投票,十之有八,方可初行。授課滿三月後還需再行投票,才可定下。”
“此為公主之令。”
謝玦還負着手,把玩着瓷片,任由它在掌心劃出道道血痕,扔出兩字:“我知。”
王昀定眼看他片刻,沒見下文,了然悟道,“怪不得你要剃面……”他似忍俊不禁,搖頭笑了笑,順便道:“那你明日一道來論講罷,合不合意當由學子們定。你那親眷叫什麼名字,我先拟個名帖。”
“林溪,雙木林,清水溪。”
“林?”王昀又奇,“謝家子弟都從未見你關照一二,此外姓女如何得了你青眼?”
謝玦手中瓷片頓住,他輕扯唇角,陰戾的眉眼短暫地柔和了一瞬,俄頃方回:“因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青紅聽大人瞎編,隻一聲歎:哎!大人實在忍功了得!
“原來如此,此恩難報啊。”王昀似想到什麼,出神片刻,喚侍童取學子服,問謝玦可知女郎大緻身長。
謝玦不假思索道:“身長約五尺三寸,腰一尺□□。”
王昀欲言又止,暗自奇道謝玦竟對那親眷如此上心,讓侍童拿來六套最貼合尺寸的嶄新兩季太學生女子常服,包袱交予青紅拎去。
事既定了,謝玦轉身想走,忽瞥見堂屋側的小祠堂,邊上有叢叢修剪得宜的綠竹,雅趣盎然,可見主人平日打理的很用心。他眼中暗光一閃,淡淡道:“我去給嫂夫人上炷香。”
王昀剛拿起茶盞,又放下。一臉古怪悠悠起身,上前兩步同謝玦并行,搖頭小聲笑道:“你怎和外人似的。你又不是不知,我與她連面都不曾見過,不過娶的一牌位罷了。”
謝玦若有所指道:“既有名義,便該一敬。”
王昀被他看得心頭跳了跳,直覺不對勁,卻摸不着頭腦。
兩人踏入祠堂,謝玦嘴上說敬,動作卻敷衍,拈香燃了,随手往香爐一插。
輕煙袅袅。
李元熙舉符緩繞香爐三周,待朱砂色變後放下,用鎮紙壓住。事畢,這才看向案上長匣,挑開鎖扣掀起蓋子。
匣子裡是一疊筆痕尚新的黃符,黃符上壓着一支小巧的青竹葉紋玉麈,雪白的蠶羽繞在麈柄上,柄身鑲有金箍玉扣,道氣凜然,絕非凡品。除開顔色,幾乎與小紫一模一樣。那竹葉紋刻得極其精美,十分合李元熙的眼。
李元熙撚起符紙翻了翻,見都是耗費心力的上品靈符,驅邪、鎮宅、祛病、護身的不一而足,甚至還有駐顔的,不禁蹙眉。
玄真這是何意?
不想歸還小紫,還是小紫被他用壞了,不敢見她,拿這些充當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