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碧在城東一處僻靜的院落,四周竹林環抱,大門前蹲着兩座石獅,嘴裡含着球。門很寬,能同時容納兩支長纓橫着進去。兩邊各貼一封朱紅對聯:
天水碧染江秋色
竹影坡喚玉笛音
橫批:求生者進
十八個字,字字力透紙背。
秀姈剛搭上大門的銅把手,一個小腦袋從牆内伸了出來。
“是秀姈姐回來了!”牆頭的女童回過去高聲呼喚,“她還帶來了位姐姐來。”
她的聲音引得另外幾名女童争先簇擁過來,幾下擠走了門僮。
她們拉着秀姈和伍明達進門,圍在二人身旁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比劃,恨不得将近來所見所聞的趣事吐之為快。一時好不熱鬧。
伍明達給她們一人送了一個木制鸠車,畢竟都是孩子心性,看見玩物幾乎移不開眼。小家夥們拿到鸠車後立刻蹦跳着跑遠了。
正對大門有一條長廊直通庭院。
天氣回暖,兩側垂下的簾子卷上去,漫步于廊下,能一覽庭院栽種的花草樹木。
伍明達與秀姈此刻皆無心欣賞春景,隻是快步走過長廊,達至庭院。
庭院中央有座半幹蓮池,荷花殘敗,隻剩荷葉的枯莖在綠泱泱的池水中挺立。
穿過庭院,中堂的門大開着,門與各座間隔了扇日本金葉花鳥屏風畫,繞過屏風,座上空無一人。主座前方有口江南燒窯青瓷大水缸,山、龜、蝦、魚盡在缸中,一個垂釣的彩泥老妪坐在缸沿。
“秀姈,帶了客人來?”裡屋傳來幽幽的聲音,“坐吧,到我這兒不必拘禮。”
“多謝堂主。”伍明達随意挑了個椅子落座。
“望月客棧的事我聽說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上七清洞?”丁雲舒從裡屋繞出,手捧一盞蒙頂毛尖,項間墜着串菩提,伍明達數了數,共三十六顆,正胸上的那顆還垂着粒兒被盤得光潤的小胡桃,底下以一寸灰線銀絲流蘇作尾。
觀其歲數不過而立之年,眉間有幾道細紋,許是常年習慣皺眉的緣故。
秀姈說道:“途中遇到些事,誤了時機,這件事隻能另選時日。二娘去了城北鐘府,說晚些來見你。”
“無妨,此番路途兇險,不能再折了我們的人。此事她自有考量,我隻能送到這一程了,後面的路,由她自個兒聽天由命吧。”丁雲舒斜倚在主位上,呷了口茶。
丁雲舒一拍腦門,“瞧我。”于是扯了一嗓子,“看茶!”
一個年輕的女侍奉上兩盞茶,伍明瞧她眼熟,用餘光琢磨了一會兒,細下想來竟是那位舞劍的女子。
卧虎藏龍,這丁堂主絕非池中之物。
丁雲舒眼尖,打伍明達進來就盯準了臨淵,于是問伍明達:“妹子,你的劍倒是不同尋常,能否解下來讓我瞧瞧?”
江湖規矩,劍客之劍不得離身。伍明達卸下劍後,丁雲舒也隻是走近俯身打量着臨淵。
“莫問。”丁雲舒的臉色驟然大變,又念:“木雁居士。”
伍明達大疑:“丁堂主,這劍可是有什麼蹊跷?”
“你的劍是從哪來的?”丁雲舒開門見山道,“打開來看看。”
伍明達拉出劍,又将十年前遇見老嬷一事盡數道給了她。
丁雲舒思忖須臾,拍下她的臂膀,說道:“妹子,你遇到貴人了啊。”
“這是何意?”伍明達不明所以地擡頭。
隻聽丁雲舒娓娓道來:“莫問,乃絕影師門第十三代傳人,她與七清洞的魁一真人都曾在玄靈老祖座下修道,後來莫問先行出關,遊曆天下去也。十年前的你還是個娃娃,想不到她竟将這把随身佩劍給了你。”
伍明達趕忙追問:“丁堂主,你可知莫問的下落?”
“我剛才所言之事,皆是從她人口中得知的,我與莫問生平并無交集,亦不知她的下落。或許當世人急于追功求利時,她正坐卧于哪個深山崖洞裡,煮酒悟道,閉目聽雪。”丁雲舒說道,“你此番去七清洞,定是當年莫問與你說了什麼。”
伍明達早将莫問見她時最後說的那句話倒背如流:“她走前說了句‘越王勾踐劍,吳王阖闾刀,藏書天一閣,問道七清洞。'”她窘然一笑,“說來慚愧,我在外遊蕩五年,母父見我天性如此,也就鮮為管教,本打算混混沌沌過完一生,不曾想現今女人竟也能登天子堂了,母父便招我回家商議,叫我趁此大好機會考個功名,如若真能得文昌帝君庇佑,也是光耀門楣的一件幸事。我亦不知自己前路在何方,即答應下來,試着和家妹在家中學文習武,以備科考。無奈我心浮氣躁,天馬行空,練了小半月劍術,卻進展無多,忽地想起莫問說的這話,就連夜從雲南趕來了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