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緊挨着坐在馬背上,沈攜玉感覺到身後那人的氣息籠罩上來。謝琰的下巴靠近在他的耳畔,兩人大腿蹭着大腿,有點過分得親密了。
“我腿腳使不上勁,真的沒事嗎。”沈攜玉問。
謝琰似乎對自己的技術非常有自信,隻說:“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策馬奔騰,山風迎面而來,呼呼吹在臉上。
沈攜玉聞到了檀香的味道。
謝懷安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或許不隻是熏香的緣故,這人潔癖嚴重,身上總是一塵不染的很幹淨。
但是謝懷安似乎不喜歡這種稱贊,還說這樣很奇怪,叫他不要再說了。
馬背上的空間狹窄,還晃得很厲害,坐兩個人略顯擁擠了,沈攜玉被人挎在懷裡,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随着颠簸,不斷地在和身後之人摩擦碰撞,緊貼在了一起。
這種緊密的貼合與颠簸,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沈攜玉有點臉紅,但好在有“騎馬”這一層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論發生了怎麼樣的肢體碰撞,仿佛都是正常的。
沈攜玉能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垂眼看去,謝琰的手正覆在他的手背上,十指相互交錯着,帶着他抓緊了缰繩。
謝琰似乎沒有想歪,輕微地喘着氣,聲音冷靜如常,貼在他的耳畔響起:“殿下,我怎麼感覺你好像騎過馬?”
沈攜玉微微詫異,用假笑來掩飾自己:“先生說笑了,我這雙腿,怎麼能騎馬?”
謝懷安這家夥,真是太敏銳了。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看出來自己會騎馬的,是他持缰繩的動作太标準,還是騎馬的樣子太無懼?沈攜玉猜不出來。
前世,沈攜玉的确學會了騎馬,在腿疾治愈以後,時常帶兵親征。不過這些事,他實在沒辦法和謝琰解釋。
拐過一個急彎,前方傳來山石崩裂的聲響。
身後之人猛地勒馬,沈攜玉猝不及防,往後跌去,後背結結實實地撞在了謝琰的懷裡,後腦勺還磕到了對方的下巴。
這一下撞得實在不輕,如果是個身體虛弱的,怕是要被他撞吐血了。但是謝琰連哼都沒哼一聲,隻是迅速扳過他的臉來查看。
“沒事吧?”
感覺拇指按在他的唇角,沈攜玉“嘶”地倒吸了一口氣,說:“我沒事。”
謝琰扳過他的臉仔細看了看,确認他沒事,然後一手摟着他的腰,另一隻手拽着缰繩,催動馬匹慢慢從坍塌的亂石旁邊繞了過去。
“這兩天山裡的雨雪多,前面山道上坍塌過的地方估計還不少。我們騎馬,尚且可以繞過去,但是馬車要清理起亂石就很麻煩了,他們恐怕到天黑都出不了山。”
果不其然,兩人騎着馬,很快就超過了路上所有的馬車。
山道危險,謝琰也認真了起來,不再說什麼教沈攜玉騎馬的事了,自己穩穩當當地帶着他出了山。
出了北淮山,道路就平坦了許多。
沿途兩旁都是自然的田園風光,有牛羊雞鴨,嬉鬧的孩童們,還有田舍炊煙。
看着這一派祥和的景象,謝琰垂眸道:
“……我從洛陽南下,一路來到淮南,沿途看見許多的郡縣都被戰火摧殘的不成樣子,已經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與之相比,淮南能算的上樂土。”
沈攜玉擡頭看着不遠處田間勞作的人們,說:“淮南土地豐饒肥沃,百姓尚且能自給自足。”
謝琰搖頭說:“不隻是土地的緣故。臨淄,邯鄲等地從前都是沃土,如今變成了何等的模樣?齊郡三年災荒,百姓民不聊生,铤而走險揭竿而起,朝廷出兵鎮壓起義,又向百姓加重賦稅……呵,要麼反,要麼死,簡直是惡性循環。”
沈攜玉說:“先生在尚書台當左仆射,天子近臣,說得上話,怎麼不上奏勸一勸。”
謝琰歎氣說:“勸當然是勸了,但都是無用功。時代的洪流,是方方面面造就的,并非某一個人能決定。天子不能,我也不能。”
沈攜玉心中微沉,從謝琰話裡聽出了一些東西。他重活一世,知道大啟朝的氣數将盡,沒剩幾年了。而謝懷安顯然也早就察覺到了亂世将至的苗頭。
“先生雖然是天子近臣,但是依我看,你心中真正所向的,恐怕也并不是天子。”
沈攜玉歎息道,“謝懷安,這就是你急于下注的原因嗎?”
謝琰平靜道:“我在找一個人。”
“什麼人?能找到嗎?”
“不知道。”
那人在他耳邊歎了聲氣:“統治者沒有貪欲,百姓才有可能真正的安居樂業。但坐到了那個說一不二的位置上,誰能保證自己不被欲望侵蝕?那樣的聖人百年也未必能出一個。”
“這就是你一直在竭力壓抑自己,克制欲望的原因嗎。”
沈攜玉偏頭看他:“那麼,謝懷安,你能做到嗎?”
謝琰眸色很暗,搖搖頭說:“我也不能。殿下,我的欲念比常人更甚。想克制自己的欲,我的痛苦要比别人多出千百倍。”
沈攜玉往後揚了揚頭,靠着他的肩膀說:“就自制力這一點來說,你像是真君子。”
随即,他又歎息說:“可是阿琰,欲望是洪水猛獸,能疏不能堵。你一直壓着它,堤壩總有一天會壞掉的。”
沈攜玉眸光閃爍,他其實很想問問謝懷安,能不能放過他自己。
——你明知道那種藥對身體的傷害有多大,你不讓我吃,可你為什麼不放過自己呢?
“那就讓我壞掉吧。”
謝琰眺望着遠處的山峰,很平靜地說:
“如果我的欲望會傷害到其他人,我甯可把它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