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急,減淡高杆之上球形街燈的光芒,他走到她身旁,才發現她腳邊蹲了條狗,體型不大,還有點地包天,棕色卷毛一縷一縷貼在身上。
注意到身後來人,鄭希文驚訝,“你沒走?”
小狗被淋得透濕,她也沒好到哪去,雨傘被風吹得根本遮不住自己,額前碎發貼頭皮,水迹順着臉頰滑落。
“堵車。”宋律齊言簡意赅,向她傾斜傘沿,眼神示意她松開手裡的那柄,伸手接過,“這什麼?”
鄭希文空出手,掀開外套,懷裡是隻緊閉雙眼一動不動的黑白斑點的狗崽,“剛才它媽媽把它叼給我,好像有點失溫。”
按下傘柄按鈕,她的傘嘭然收回,宋律齊四下張望,“找個有能躲雨避風的地兒?”
“好,找個躲雨避風的地方。”鄭希文起身。
兩人走向小區,在保安亭停下腳步,跟裡面的大爺交流兩句,借到保安亭。
“喲,撿了隻小狗啊,公園橋洞裡那隻?”
“是那隻,您認識嗎?”鄭希文兩手握着小狗身子,拇指按在心髒位置,迅速按壓。
大爺在崗亭外值班,隔窗看進來,“認識,這一窩四隻,小白剛出生沒幾天就被人抱走了,剩下三個,一隻死在月初,一隻死在昨天,這隻看着也不行了。”
狗媽媽垂着尾巴圍着她轉來轉去,鄭希文心裡發緊。
手裡的小東西偶爾有細微喘息的動作,很快又渾身垂軟,鄭希文手裡動作沒停,四下張望,看到四方桌上的綠色熱水壺。
“叔,借您點熱水還有那個洗臉盆行嗎?”
“随便用。”
鄭希文将手裡的小狗遞給宋律齊,“我去兌溫水。”
後者垂眸看她手裡的小東西,又看她一眼,伸手。
鄭希文從包裡取出礦泉水,與熱水兌在一起,試了試溫度,轉身接過小狗,把它泡進去,繼續心肺複蘇,并不時用紙巾給它擦拭口鼻和背部。
她一直弓腰,精神高度緊張,忽聽身旁的人說了句什麼。
宋律齊:“覺得冷麼?”
鄭希文才發現自己剛才一直在發抖。
她吞咽口水,“我緊張。沒養過動物。”
說罷低下頭去,額前碎發遮住所有多餘的話。
宋律齊不好這時離開,站在一旁,無所事事,習慣性抄兜,發覺手掌略微黏濕,他垂眸看去,目光寡薄,蜷動手指。
大約五分鐘,小狗恢複血色,胸口出現正常呼吸的起伏。
門衛大爺翻出打算扔掉的舊毛衣,送給小狗做窩,狗媽媽立即用身體圍住幼崽。
“也算是功德一件。”保安目光慈祥。
鄭希文松了口氣,去門口甩掉手掌水迹,轉身抽幾張紙,“謝謝叔,今天太麻煩你了。”
“客氣啥。”保安憨厚一笑,“不過這個,你們房東不讓養吧?”
“我會把它送回去。”鄭希文從包裡拿出清潔濕巾,分給身旁的人,“而且,最後一隻了,叫它呆在媽媽身邊吧。”
宋律齊看到遞到自己身前的濕巾,接過,拆開包裝,擦拭手掌。鄭希文又從包裡拿出第二瓶水,擰開瓶蓋,提醒他伸手。
兩人相繼用清水沖了手。
保安大爺推門進來,見兩人頭發被打濕,熱心地從角落工具箱裡翻出吹風機。
黑色吹風機,像十幾年前鄉下理發店裡吹得人耳鳴的那種,機身的花體英文磨損,在工具箱裡沾了些機油污漬,大爺羞赧,特意用衛生紙擦幹淨,才遞給鄭希文。
鄭希文放心外套,道謝,将被絕緣膠帶纏滿的插頭插電,試了試,隻有冷風熱風兩個檔位,好在風力夠足。
牆壁空出懸挂方玻璃鏡,角落用紅色油漆寫着勞動最光榮的字樣,她面對鏡子,在轟鳴的熱風中撥弄頭發。
宋律齊将擦手的紙巾投進角落的垃圾桶,垃圾桶旁邊是衣架,挂着幾件深藍色保安制服,隻有一件女款苔綠色夾克外套搭在杆上,大半身布料被洇濕,顔色更深。
老式吹風機運作起來堪比裝修。
他看向轟鳴的噪音聲源。
她上身剩一件V領修身白T,牛仔褲包裹的臀線豐窈,染過的栗棕色頭發在指間疏濃飄動,被歸攏到一側,另隻肩膀便露出洇濕的肩膀,手臂擡起,白色布料下細肩帶與調節扣繃緊。
有那麼一個瞬間,宋律齊想起郁程的話。
他有那麼點道德潔癖,自覺避開某些将放縱某些動物本能作談資的活動,當然,隻有丁點而已,君子這詞與他無關。
鏡中人擡眸,對上他的視線,咔哒一聲,轟鳴聲中止。
鄭希文轉過身。
“你要不要吹一下?”
“不用。”
“至少把頭發吹幹吧,不然會感冒。”
手機似乎在嗡響,宋律齊淡淡收回視線,低頭去找,笑着敷衍一句:“應該死不了。”
托她的福,他看到來電時,電話已經被對面挂斷。
正要回撥,鄭希文拎着吹風機過來,俯身插電,擡腳踩上什麼,增高後擡手。
宋律齊耳邊炸開轟鳴,溫度略高的熱風随之而至。
偏頭看過去,隻瞧見一隻素白的手,指尖是幹淨的水粉色,揮動時帶點甜糖味的薄荷木香,也許是因為它們剛剛在長發間穿梭。
兩人并不正面對鏡子,他隻能看到身後的人的側影,她倒是不見外,踩上這裡的高腳塑料凳,比他高出一頭。
鄭希文一手握着吹風機,另隻手懸空,低垂腦袋,劉海被大雨澆濕,濕漉漉貼着額頭,眉眼垂順,臉色發白,隐入陰影的深黑瞳仁更深邃,莫名透着點神秘狡黠。
跟剛才抖若篩糠、說自己緊張的那個,判若兩人。
注意到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鄭希文偏頭看他,“燙嗎?”
“......”
“還是你想自己來?”
“還要多久?”
“馬上。”
沉默片刻,宋律齊低頭回消息。
大約一分鐘,他的手機頂端彈出來電顯示,鄭希文看了眼發綠的玻璃窗格,外頭水窪裡漣漪漸小。
出風口搖向他的肩膀掃了兩下,咔哒,轟鳴聲在他将手機放到耳邊時停止。
宋律齊轉身去門外打電話。
鄭希文抽紙巾擦幹塑料凳,丢掉空水瓶,去角落裡查看小狗的狀态。
看起來還好。
等了等,她撐手起身,走去門外,拾起放在門口的黑色長柄傘。
宋律齊剛挂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