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新入了甲等的五人已經被薅了起來。
昨日一粒米也未進,五個人已經餓的頭暈眼花,依次站在銅鏡前。
章琳端來一碟肉包子,香氣撲鼻,又擺上一壺蜜棗茶,笑得像隻老狐狸:“今兒學媚男,誰做得好,管夠。做得不好,餓着。”
課程開了場,章琳扭着腰,聲音膩得能滴水:“眼要勾魂,腰要像柳,笑得讓男人腿軟。”她瞥了衆人一眼,“來,試試。”
屋裡靜得能聽見呼吸。阿依曼站在最邊上,褐瞳閃着倔光,低聲嘀咕:“我不是娼女。”
姜晚隻想吃包子,她對着鏡子怎麼擠笑也都是苦笑,章琳的皮鞭一下子落到了她身上,“你是賣笑的,不是賣命的,别整天哭喪着臉。”
姜晚吓得往姐姐懷裡縮,小聲哭:“我不學,我想回家……”姜早摟着妹妹,輕哄:“别怕,阿姊在。”
秦懷盯着鏡子,臉色蒼白,清冷的眼底藏着一絲不甘。
任鳳卻不一樣,她搶先披上紗衣,扭着腰湊到章琳跟前,嗲聲嗲氣:“嬷嬷,我這樣夠媚嗎?”她眼波一轉,笑得勾人。
章琳眯着眼,扔給她個包子:“不錯,吃吧。”任鳳接過來,小口咬着,舔了舔唇,笑得更甜:“真香,再教我點。”
當晚,任鳳換上錦衣軟靴,搬進上等房,婢子端來鹿脯、燕窩、蓮子羹,她吃得眉開眼笑。姜早姜晚分食一個包子,阿依曼和秦懷顆粒無收,眼巴巴看着,肚子裡咕咕直響。
第二天章琳加了碼:“學得好,魚湯燕窩随便挑,上等房間睡一晚;學不好,餓三天,跪炭盆。”
姜晚餓得小臉發白,活脫脫一小苦瓜。姜早咬咬牙,走到鏡前,笨拙地扭腰,低聲道:“我試試。”她笑得僵硬,章琳皺眉:“太醜。”
眼見章琳要去捉姜晚,姜早眼圈一紅,跪下求:“我妹妹還小,她不學行嗎?我替她。”
章琳眼珠子轉了轉,拍手笑:“行,姐妹搭檔,你媚得妖,她純得嫩,男人最吃這套。”
當晚,姜家姐妹搬進了上等。看着姜晚把那碗魚湯舔得幹幹淨淨,姜早暗下決心:“忍忍吧,至少能活下去。”把姜晚哄睡着後,她對着銅鏡一遍遍地扭着腰肢,練習眼神,她屈服了,為了妹妹認了命。
剩下兩個硬骨頭,章琳也耐着性子跟她們磨。
第三日學習胡旋舞,章琳扔給她們一堆绯色紗衣,款式大膽暴露,任鳳搶先撿起一件,披在身上,扭着腰對章琳甜笑:“嬷嬷,我穿這好看嗎?”
姜早沉默地解開外袍,隻着肚兜套上,但卻給姜晚直接罩在了外袍上,裹得嚴實。
秦懷站着不動,手攥着紗衣,指節泛白,那恍若無物的遮羞布,壓垮了她作為落魄世家小姐最後的尊嚴。
阿依曼甯死不屈,她攥緊拳頭:“我不是玩物,我死也不穿。”
章琳冷笑一聲,一拍手,兩個小厮沖進來,将她仰面摁在地上。
章琳舀水濕了宣紙,“啪”地蓋在她臉上,水浸透紙,緊貼口鼻,窒息感像潮水湧來。阿依曼拼命蹬腿,小厮死死壓住,章琳一層層加紙,直到她抽搐得像條離水的魚,才一把揭開。
阿依曼癱在地上,大口喘氣,章琳揪着她頭發,厲聲問:“不是玩物是什麼?在這兒,異瞳是金子,你該慶幸你生了個好眼珠子,否則還輪得到你在這立牌坊?我再問一遍,你穿不穿?”
她張着嘴抽搐,艱難地點了點頭,章琳眼神狠絕地掃視着其他人,“你們還有誰不穿?”
秦懷身子一抖,手忙腳亂地解着外袍,紗衣卻像故意作對,纏在腰間,她腳下一滑,“嘭”地摔倒,紗衣掀開,露出腰側柔得像水的曲線。章琳眼神一亮,走近捏了捏,驚歎:“這腰,這骨頭....”
她驚喜萬分地扭着秦懷去了别的房間,留下衆人在原地面面相觑,突然聽見秦懷凄厲的哭喊,夾雜着幾個婆子興奮的聲音,“錯不了錯不了,天生的豔骨,男人一碰就得銷魂。”
從那以後,秦懷便永久性搬進了任鳳的房間,吃穿用度自是矜貴,連教習也是單獨,“昭華樓得了百年難得一見的豔骨”,就這麼傳開了。
任鳳穿着那豔俗的紗衣抱着行李趕出來時,眼裡噙了淚,她在章琳面前委屈啜泣:“我這麼努力,憑什麼……”
章琳擡手摸了摸她臉,染着丹寇的指甲劃過,笑得慈祥又毒辣:“有些人生來就端這碗飯,努力在天賦面前不值一提。很明顯,你連做妓都差點運氣。”
任鳳的眼淚從出了章琳房間便止住了,她出身缙地貧戶,家中八個兄弟姐妹,她排行老五,常年餓肚子。她知道,這世道不給人活路,要活就得豁出去。
在昭華樓衆人削尖腦袋争豔時,郭府後院,阿姌的眼皮猛地一顫,灰藍色的眸子緩緩睜開。她喉嚨幹澀,嘶聲道:“水……”
郭盡聞聲轉頭,嘴角笑意加深:“醒了?”
他端起水碗,想扶她,又頓住手,隻微微擡高她頭,喂了幾口。水順着喉嚨淌下,她喘着氣看清他模樣——眉眼陰柔,笑裡藏刀。她本能戒備,眼神冷得像冰。
郭盡放下碗,整了整衣襟,語氣溫和:“鄙人姓郭,名盡,是此地父母官。”見她不吭聲,他指了指她腦袋,“我救了你。”
阿姌摸摸頭,傷口已結痂,胳膊腿上的擦傷也長出粉嫩新肉。她狐疑地看着他,低聲道:“謝謝。”
郭盡挑眉,按捺住狂喜,問:“小娘子如何稱呼?”
“阿姌。”
“可是北柔人?”
“是”
“可有姓氏?”
“沒。”
“家中人呢?”
“死光了,就剩我。”
他不再追問,不管她與那人是否有親緣關系,這雙灰藍眸子再次出現在他眼前,便是天賜的禮物。
他癡癡望着她,想伸手摸她臉,确認這不是夢,卻被她猛地躲開,眼神滿是厭惡。
他手僵在半空,讪讪收回,暗道不能操之過急——他有的是時間完全占有她。
“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他起身離開。
阿姌掙紮下床,剛推開門,兩個護院堵在門口:“娘子請回,家主叮囑您卧床休養。”
她心一沉,迅速反應過來,這哪是救她,分明是從一個鐵籠換到了另一個金絲籠裡。
她突然想起姜晚她們,不知她們被帶去了哪裡,過得怎麼樣了,當務之急是盡快養好腿,伺機逃出去。
郭盡給她用的是頂尖藥膏,敷上幾天,頭不暈了,腳也能走。可他不許她出門,日日來看她,眼神黏膩得惡心。
他時常命人給她換上绯色的宮裙,然後坐在一旁,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他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椅子的扶手,像是試圖壓抑内心病态的占有欲。
他甚至拿出幅畫,畫上的女子身姿妩媚,绯色衣袂翩然,面容卻被刻意模糊。他命她模仿畫中女子的姿态,那低沉的聲音透着一種隐忍的渴望。
她終于忍不住問:“你究竟想幹什麼?”
郭盡隻是淡淡一笑,将畫收起:“你隻需聽話就好。”
聽話...
她若聽阿娘的話,可能現在還在伊村放牧,她此刻終于穿上了華美的裙子,卻沒有一刻不懷念那秃噜毛的髒袍子和阿娘往她臉上抹的爐灰。
她不能困在此處,阿娘的仇還未報......
第一次逃跑是在夜晚。她趁護院稍有松懈,悄悄溜出房間,卻在剛翻過圍牆時撞見了如廁歸來的老妪。“走夜路也不怕被鬼撞”,那老妪眯着眼,露出一口黃牙,皮笑肉不笑道,從懷裡竟掏出個帕子,死死捂在她的臉,沒過多久她便失去了意識,再睜眼,又是郭府的床上。
原來桉良男女老少,人手攜帶含有迷香的帕子。
第二次,她鑽進來郭府送菜的馬車,順利出了城。一路狂奔至隔山翻嶺後,本以為擺脫了郭盡勢力,誰曾想不過生了個火、烤隻野兔充饑,山裡巡邏的人尋着火光,和她面面相觑了片刻,将她又押回了城。
“跑?”護衛冷笑着看她,“這桉良是郭盡的地盤。城裡歸官兵管,城外歸郭幫管,你跑到哪兒都逃不出去。”
“三年前城裡城外都領了命,但凡略得異瞳的女娘,送去郭府皆得賞賜,你在我們眼裡,那便是行走的金錠子。”
她這才明白,郭盡既是官身又是匪頭,逃不出,原是怪自個兒的眼睛。
回到郭府,她發了瘋一般,将屋内的一切砸得稀碎。郭盡怒氣沖沖地趕來,幾次揚手,卻最終放了下來,隻是冷冷丢下一句:“這麼鬧騰,那就安靜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