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燕府,喜房内紅燭燃盡,餘燼微光映得四壁冷寂。芍藥獨坐榻側,等了半晌,覺得應該不會再有人進來了,遂自己掀了紅蓋頭。她知燕澄對她無意,既無新婚之喜,自不必拘泥禮數。她起身,取水洗漱,動作娴熟而平靜,似早已習慣逆境。她挑燈回榻,鑽入衾中,閉目欲睡。
半夢半醒間,忽覺一股陰森目光刺來,如芒在背。她猛然驚醒,杏眸圓睜,借着月光,見床尾坐一人,一身玄色衣袍,散發濃烈酒氣,正是燕澄。他斜倚榻沿,雙目如隼,陰翳森冷,毫無新郎之态,反倒與她嫁進來的模樣頗為般配。月光斜照,他面上被溫鑅揍的淤血未消,襯得他眉目愈顯猙獰。
燕澄瞧她安睡的樣子,心裡沒來由窩着火,冰涼的手伸進被裡,猛地一使勁,拽着芍藥胳膊,把人拖下了床。又猛地撒手,任由芍藥撲倒在腳踏上。
芍藥自知他心裡有氣,若是就這點程度,她倒是能接受,她揉了揉被磕碰到的手腕和腳踝,扶着床沿起了身,定定地看他,見他沒有再動手,以為放過了自己,指了指床,示意自己要睡覺了,門在那便,請自便。
燕澄挑眉看她,她今天給了他太多“驚喜”,如此處境還能睡得下去?他猛然攥住她腕間,力道如鐵,勒痕複紅,刺痛鑽心。他一擰手,将她整個人拎起,陰翳低吼:“我倒是小瞧了你這啞女。”他目光如豹鎖着她,氣息灼熱而酒氣沖鼻,“怎麼,你不怕我?你不是一見我就縮着頭,跟個鹌鹑一樣?怎地還願自眺這火坑?”他眼底疑雲翻滾,帶着被害妄想的陰狠,“為了個毫無血緣的妹妹,葬送一生,值得嗎?”
燕澄自幼孤苦,世人之情于他皆虛妄,他信奉唯有強取豪奪方能得償所願。他共情不得芍藥的舍己為人,反覺她溫吞軟弱,令人作嘔。他慕強,不管是在昭華樓還是桉良城外,他都對一舞絕塵,單槍匹馬虐殺郭盡的阿姌,一見鐘情,再見動情。
那雙灰藍色瞳孔下隐藏着肆意張揚的生命力,像帶刺的月季般讓他着迷。他喜歡與之相殺,針尖對麥芒間盡是刺激。他暗中做局,苦心孤詣,不惜在司馬彥蓉面前賣弄,最後卻娶回來了這麼個悶棍,如同一拳打進了海綿,激不起他半分欲望。
他厭惡她那一臉淡然,複吼道:“你不怕我?”聲音震得燭影搖曳。
芍藥本能地縮了下頭,又搖頭。她記得秋宴途中,他馬下救稚童的側影,記得他手中摩挲了一晚那草編蟋蟀,她認同溫鑅之言:“此人雖乖戾,但非窮兇極惡。”
她餘光繞不過他眦裂的眼尾,腳下一片滑膩,踩的竟然是她的紅蓋頭,她在心裡歎了口氣,不管怎麼樣,此人是她闆上釘釘的夫君了,認命般挑亮燈芯,轉身取了藥箱,沾了藥酒,緩步近前,欲為他塗抹傷口。她突然想起幼時在麟州救過一隻烈犬,被獵夾夾斷了隻腿,她靠近它的時候,它也是這麼一副龇牙的兇樣。
燕澄冷眼旁觀,眼底惡意驟盛,暗忖:“果真心機深重,這才第一晚便開始裝模作樣。”他怒極反笑,一把打落她手中的布巾,起身輕而易舉将人拎至半空,右手自懷中抽出一把短劍,寒光一閃,刃尖順她頸側滑下,冰涼觸感激得她戰栗不止。她呼吸急促,雙腿微顫。他隻當她怕了,但還不覺得夠,刀尖一挑,她胸前盤扣盡斷,桃紅肚兜乍現,刺目而羞辱。
他見她驚懼,惡意更熾,猛一擰身,将她壓于床沿,擺出屈辱之姿,俯身低吼:“我最厭惡你這等一無是處又懦弱的蠢女人!勸你收起你那些心思,不要以為對我施舍小恩小情,便能在我手下讨到便宜。”
身後的力道突然撤了,燕澄一撩衣擺,大步流星地出了門,那扇門被他撞的沒有合緊,寒風猛地灌進來,讓芍藥打了個寒顫。
她定了定神,起身去關門,琢磨着他說的“施舍”二字。
她躺回床上,卻睡意全無,一會兒擔心阿姌他們是否安然出了城,她醒來後肯定要鬧騰一陣,但她見阿姌與溫鑅之間情愫微妙,似是已經彼此表明了心意,少主那般護短卓越的人,定會将阿姌捧在手心裡護着。
她沒有對自己的處境自怨自艾,比起在洵南醉花蔭的日子,她現在已經算生在福中了。她想起燕澄對自己的中肯評價,卻唯獨不認同一點,她才不懦弱。她雖不如阿姌般耀眼奪目,但她卻如藤蔓,生于荊棘亦不折,這次亦能以韌性撐過這無邊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