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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他未察覺,忽然玩心大起,正欲悄悄兒地溜出去,不料他轉過頭來。他看見她時,那雙冷漠的雙眸微微彎起,就像積雪忽然慢慢地化成春水,灌溉出一整個草長莺飛的春天。
他眼裡笑意漾開,嘴角也微微上揚。
花小蝶看呆了,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心中暖洋洋,甜蜜蜜的。這暖洋洋,甜蜜蜜之感固然是因為蕭别情對她一笑,更多的,則是因為方才那個夢。在那個夢中,她已和自己心中的孤獨、恐懼、自卑、懦弱和解,她已完全接納自己一切的好與不好。
當一個人無論是好是壞,都完全認可自己,接納自己時,心中便會生出一種喜悅安甯之感。心若安甯,任他風吹雨打,洪水滔天,我自巋然不動。
她笑了笑,忽然又撅起嘴,說道:“我本來想吓吓你的……”
蕭别情聽了,轉過去頭,自言自語道:“她怎麼還不醒呢,一會兒飯都冷了。”
花小蝶會心一笑,悄悄兒走出屋子,來到他身後,踮起腳尖,輕拍他的左肩。蕭别情扭頭看向左邊,她身子往右一歪,拍拍他的右肩,蕭别情往右邊看來。
經過第一次,蕭别情已知道,她若拍他左肩,他該當往右邊看才對。可他想起她微微蹙着眉,撅着嘴的模樣,心中覺得又可愛,又可憐,但他卻更願意見她笑嘻嘻的模樣,便和她鬧了起來。
來回四五次後,花小蝶意趣已盡,便湊到他身邊,手背碰着他的手背,看着白茫茫的雪原,歎道:“哎呀,外面又冷,肚子又餓,還是回屋得好。”
蕭别情道:“好,回屋吃飯。”說着,指尖輕輕勾住她的指尖,進了屋子。
午飯是一些家常菜,有春筍炒臘肉、椿牙炒蛋,蠶豆炒大白花,一罐白菜豆腐湯,還有他自己愛吃的蛋羹。
此時正是春季,若是還在村裡,花小蝶已背着背簍上山掰竹筍,摘野菜了。香椿、木耳、菌子、蕨菜、春筍、野蔥、紅苋菜,對于山裡人說,遍地是寶。其中,光是春筍便有好幾種,分别是:毛竹筍、鳥筍、花殼筍、金竹筍、苦筍、甜筍……
花小蝶已開始想念鄉裡的大山了。
蕭别情給她裝了一碗粳米飯,遞了筷子給她。
花小蝶睡了一上午,肚子已餓了,飯菜香味撲面而來,胃裡饞蟲作怪,夾了一塊臘肉塞進嘴裡,嚼一嚼,歪着腦袋想一想,又嚼一嚼,又想一想。蕭别情見他神色怪異,問道:“不好吃麼?”
這是他去鎮子上最好的酒樓點的菜。他本人對吃食絲毫不講究,向來是吃一些清淡的填飽肚子便成了,但是他想讓她嘗最好吃的食物,穿最柔軟的衣服,過最好的日子。
吃完飯後,蕭别情便回屋去了。
花小蝶已住在崖上。
因為崖下的屋子放過死屍,雖已過了些時日,仍覺屋中有一種散不開的腐臭味。況且,停過死人的房子,多為人所忌諱,沒人願意住。況且,枕星還是橫死,縱花小蝶膽子再大,住着也不安心。
她洗了臉,用柳條沾鹽刷了牙,又往臉上、手上抹了些漚子潤膚。梳洗完畢,她呆呆坐在燈下發呆,心想:“為什麼我吃飯竟沒有一點味道?是我的味覺失靈了麼?是不是生了什麼病?”
她心中忽然回想起睡夢中,從天邊傳來的那句話:“新我生,舊我死。”
現下哥哥中了功名,董……董大哥已死……真相已大白,小小蝶也不會再遇見他了,這算是改了命麼?命運走向已變,小小蝶有新的人生,那麼,她這個舊的人生,是不是就會消失了?
接下來一段時日,花小蝶愈發感到沉重。隻因她發現她不僅沒了味覺,連聽覺、嗅覺都已漸漸衰退,甚至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甚至連蕭别情也察覺了,蹙着眉頭問她:“身子不适麼?請大夫來瞧瞧?”
花小蝶雖知大夫也不頂用,卻仍然答應了。有一絲機會,總比沒有的好。京城來的大夫看了之後,眉頭一蹙,翻遍醫書,摸索了幾日,沒摸索出來,沒頭一蹙,告訴蕭别情自己醫術不精,欲回京邀同行們一道兒研究。
眼見花小蝶昏睡的時間一日長似一日,蕭别情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種叫做“擔憂”的情緒。他提了飯來給她吃,她猶在沉睡,初始隻需要喚幾聲她便醒了,到得後來,需要他輕輕地搖她,她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某一日,她醒來,吃了飯,蕭别情對她道:“明日一早,我們便去神農谷求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