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蟬衣彎腰,拾起掉落在地的月白色面紗。
這一刹那,她忽然嗅到一點熟悉、突兀的氣味,淡漠的火藥煙油味道,飄逸在空氣中,幾不可聞。
冷蟬衣不敢笃信,以為又是幻覺。
她自逃離曹府以後,幾乎每天都裹在這種黏稠的幻覺裡,覺得自己發絲、面頰、衣襟上,從頭到腳都沾上了火油,揮之不散,一點就燃。
那個人把将要溺斃的她撈起,殷切地問:“正趕上了,你…沒有事吧?”
又救了她一次。
冷蟬衣嗆了兩聲,已緩過來,隻是渾身濕透,妝容全花,臉色發青發白,骨頭發軟,肌肉發脹,皮膚發皺。勉強嗔笑道:“來得好不巧,你要的東西全毀在水裡,泡爛了……”
那人眉目舒展開來。
“沒了就好,沒了就好。”話鋒一轉,“殘頁還有沒有?爛成了什麼樣子?”
他一直是這樣,心眼子多,畫皮之下還是一張假面,對誰也不肯放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冷蟬衣的長指甲陷到手心裡,狠狠瞪住他:“沒有、沒有!我連那東西影子也沒見,誰能料老家夥藏到哪裡去了……是了,還有人從地宮逃出去了,早不知道流轉到什麼地方了!”
“你算錯了,何必大費周章來救我,應該去水道盡頭堵人的,現在怕是來不及了。”
烏發被水浸得油亮,一绺一绺凝在臉上,她咧開嘴,笑得面目扭曲。
那人臉上果然閃過懊悔的神色。
明明在水中待了許久,為何還是洗不淨身上的氣味?
冷蟬衣起身,擡手,将面紗遞給蓮花寶辇上的人。柔軟的面紗撩過鼻尖,帶來一陣淡淡的茶香,茶香之下,那股難以忽視的味道又湧了上來。危險的氣息。
聖女俯身來接。
十指交錯間,冷蟬衣動作極快,反握住勾起面紗的那隻手,拉着人縱身飛躍,向橋後退去,嘴裡高聲喝令。
“撤退!”
擡蓮花座的轎夫慌忙跳開,前後行隊未聽得這一嗓子,還都怔然。恰在這時,橋下一陣沉悶的炸破聲響起,石橋劇烈震顫,從中迸開裂紋,細細密密,蔓延開來。
裂隙迅速擴大,化作深壑,橋面轟然崩解!
飛墜的石塊仿若巨獸利齒,将踏上龍骨橋的儀仗隊統統咬入河中,驚起一道又一道水花。
遊人四散奔逃,唯恐附近還藏着炸藥,想躲得遠遠的,又不敢踏入遊行隊伍的雙紅線中,一時間全部堵在一起,難以動彈。場面亂作一團。
冷蟬衣懷抱聖女撲倒在地。因為離得近,難免被斷橋波及,剛剛炸起來,迸濺出大大小小的碎石,全壓在她身上,後背便像覆了一層甲片一般。
她發钗淩亂,眼眶綴着水光,直到看見聖女在自己臂彎下緩緩睜眼,仍是後怕,身上不住發抖。
懷中人關切地問:“你受傷了?”
“沒有事。”她坐起來,把眼淚揩去,伸手扶起聖女,“你不用擔心,我會找到兇手。”
人群鑽出幾個巡城皂吏。
“安靜!安靜!不要踩踏、不要擁擠!”
他們一遍一遍喊着,安撫惶惑的百姓們,到後面嗓子都啞了,卻也無甚效果。好在沒過多久,四處響起嘹亮的哨聲,臨近衙役趕到,一邊指揮人群疏散,一邊帶隊下水救人,并上前排查禍源,還算訓練有素。
聖女重新戴上面紗,替冷蟬衣拍身上的塵土,把碎磚石扯出來,心中痛惜,面上隻是沉着:“兇手在橋墩處藏匿火藥,怎麼算準時機引燃?他的目标是誰?整個遊龍隊,還是,你我?”
“不論是誰,在河邊都埋不了太長的引線,他要掐準時機,必須親自點燃。”冷蟬衣利眼掃過一周,盯住落水的那些人,“兇手還在附近!”
遊行隊的人俱是漕口漢子,大多精通水性,會水的已向岸邊遊去,不識水性的便使勁在河裡撲騰,大喊救命。餘下幾人不知是被炸傷還是炸暈,死魚一般,一動不動,在水裡浮浮沉沉。
這些人都在龍骨橋附近。
最遠的那個也許被沖力所震,離其他人竟有百來寸,格外惹眼,但也拖着身子靠岸。
隻是——
冷蟬衣眯起眼,注意到他的動作和方向是逆流而上,和就近靠岸被衙役扶起的人不同。分明是要逃離!
“兇手在那,”她疾射出兩枚蟬刀,給左右報信,“快去抓人!”
未落水的遊行隊員、先前混在遊人裡的羅教随從相互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向那邊靠近。有一個官差也聽到這一聲,也揮手讓人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