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答案讓秦扶玉始料未及,愣愣地發了好一會兒呆才反應過來。
“真是小孩子氣……”他心裡這般想着,竟下意識喃喃自語出來。
“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趕緊低頭。
祝景乾不再理他,望向車簾的縫隙,隐隐約約能看到外面的街景,車外也嘈雜起來,似乎已經駛出了郊區。
“你還有要去的地方嗎?”祝景乾随口問。
“什麼?”秦扶玉沒明白她的意思。
祝景乾看着他,一臉惋惜:“萃英坊早就停業了,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班主不知所蹤,其他人都各奔東西另尋生路,你還要回去嗎?”
秦扶玉并沒有過于驚訝,似乎早有預料,想了片刻後道:“那我想去原來住的地方,收拾收拾東西。”
祝景乾點點頭,畢竟她還沒去看過秦扶玉平日裡住的地方,剛想囑咐車夫,卻被他攔下:“我住的街道很窄很擠,地形也很複雜,馬車駛不進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和祝景乾在此地分道揚镳,可是以她的性子,怎麼肯同意?
兩人又争論了幾個來回,最後秦扶玉還是同意帶她去了。
馬車七拐八拐,終于在一個小小的弄堂口停下,祝景乾跳下馬車,朝裡頭張望。
裡頭确實很窄,青石闆過道兩旁的屋檐低低的,但是不同于花街後巷的髒亂,這裡倒是很安靜,似乎大部分都是空房。
兩人慢慢往裡走,漸漸聽不到外頭的聲音了,一時間隻有兩人衣角的摩擦聲,還有鞋子踏過地面的聲音。
石磚縫隙中雜草叢生,不知名的小蟲子跳來跳去,呱呱作響,頗有隐居避世的感覺。
不知為何,祝景乾突然有些害怕,眼珠子不停轉動觀察。
很多屋子确實都沒有人,用紙糊的窗戶是殘破的,挂在外頭的衣服也沾滿了很多灰塵,似乎主人很久沒回來過,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裡地勢高,下雨天不容易積水,而且朝着太陽,不會陰冷潮濕,”秦扶玉看她有些害怕,便主動說起話來,“最重要的是這條巷子很深,很安靜,所以我很喜歡這裡。”
“那這麼好的地方,為什麼人這麼少?”祝景乾問。
“因為這裡死過人。”他淡淡地解釋,神情自然,仿佛并不覺得有何不妥。
祝景乾有些吃驚,上一世的屍山火海她見得多了,所以并不是很害怕,但是再看這些黑洞洞的窗戶,還是不免覺得有些滲人。
“什麼情況?”她又問。
這次輪到秦扶玉有些吃驚了,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道:“你不知道麼,這條巷子就是所謂的伏龍巷。”
“伏龍巷?”祝景乾有點耳熟,即使一時半會還想不起來,但是光聽這名字,就足以讓她浮想聯翩了。
“據說十八年前,當今的陛下帶領大軍占據雲京城後,前朝的皇帝燕皇離宮躲藏,正是躲在這裡,”他緩緩地解釋,語氣平淡而舒緩,“後來有仙長向當今陛下進言,通過占星仙術,得知了燕皇藏身于此。”
“然後呢?”
“後來陛下真的在此擒獲燕皇,下令封閉巷口,将燕皇和侍衛随從幾百人等,悉數斬殺于此。”
這條巷子很窄,可想而知當時幾百個人擠在這裡,是怎樣一副狼狽光景,一朝帝王淪落如此憋屈境地,煞是可憐。
而幾百個人堆起來的屍骨,一定更驚悚駭人,祝景乾随手摸了摸和腰齊平的野草,仿佛已經看到當年的血流成河,腥氣久久不散。
祝景乾隐隐約約想起來了,這段故事在史書上很簡短,僅僅是一句“帝率軍駐雲京,于伏龍巷斬殺暴君燕皇”便概括過去了。
燕皇确實是一個冷血而殘暴的君主,比日後的祝景年更甚。祝景乾聽宮裡的老嬷嬷講過,燕皇最初并非太子出身,隻因嫉妒太子得到父皇寵愛,便在家宴時弑父弑弟,僞造先皇遺囑,繼位後血洗朝廷,溺于後宮,施行苛政,百姓苦不堪言......不過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陛下并沒有拆除這個晦氣的地方,反而像是漸漸淡忘了,”秦扶玉在最深處的一間房屋門前停下來,把手輕輕放在落滿灰塵的木門上,“先前也有一些人貪小便宜來這裡住,但是總有人說夜晚常常做噩夢,還有人說半夢半醒之間,總是能在黑暗裡看到那些士兵的哀嚎。”
“哦。”祝景乾淡定過了頭。
在她心裡,父皇殺的人就是敵人,不需要憐憫,更不需要恐懼。
秦扶玉笑了笑,推開面前那扇破舊的木門,“吱嘎”一聲,帶起了漫天的塵埃,嗆得祝景乾連連咳嗽。
待她好不容易睜開眼睛仔細看,卻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因為屋内實在磕碜,灰白的牆壁,石床上鋪了一層薄薄的被褥,堆着幾件衣服,除此之外别無他物,連桌椅都沒有,可謂家徒四壁。
“你就住這種地方啊?”祝景乾毫不掩飾嘴裡的嫌棄。
“沒辦法,我沒錢。”秦扶玉也不惱,不以為意地答道。
“好吧,你有錢的話也不至于住兇巷了。”她走進去,四處看看。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裡,秦扶玉的臉僵硬了一瞬間,随後他又跟在祝景乾身後道:“這間屋子,就是陛下親自砍下燕皇頭顱的地方。”
饒是見識過頗多血腥場面的祝景乾,聽到此話,還是不免渾身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