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也懂事了很多。”永徽帝點點頭,指着面前的椅子讓她坐,“既然如此,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祝景乾有些受寵若驚,老老實實坐在他面前。
“南疆的形勢你一定也略有耳聞,當年朝代更疊,這些蠻兵趁機發起叛亂,自成一派,朕登基後,國庫空虛,民生凋敝,無力再收複這些失地,”永徽帝指着案上的羊皮紙地圖,為她仔細講解,“如今我朝糧草充足,将士們多年未上戰場,個個壯志萦懷,摩拳擦掌,都想掙得一番好功名,雲昭沉寂許久,也是時候有一場大戰振奮人心了。”
祝景乾看着他滔滔不絕,眉宇間神采奕奕,和平日裡上朝時候的嚴肅冷峻簡直是判若兩人,不由得心中微笑。
“父皇所言極是。”她點點頭附和。
“可惜如今有一要緊事,”永徽帝頓了頓,故意賣個關子,待祝景乾把身子微微前傾,他才緩緩開口,“若是要打仗,南疆那幾萬駐軍是遠遠不夠的,須得在朝中選一人,分出京中二十萬兵馬帶去南疆。”
祝景乾了然:“父皇這些天就是為這件事煩擾?”
永徽帝點點頭:“二十萬大軍不是小事,可是那些老将軍都英雄遲暮,年輕一輩的小将盡是平庸之才,中規中矩,也難勝此大任,那些宗室子弟更不值一提......”
說到最後,他又無可避免歎了一口氣。
祝景乾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也樂意充當一唱一和的角色,便故意問:“那何不讓皇兄擔任?皇兄前些年在外巡軍,雖然不用真的上戰場,但多多少少也能耳濡目染一些經驗,況且皇兄貴為太子,也可借此在朝中增長威望,是最好不過的人選!”
果然,永徽帝馬上面露難色:“正是因為他是太子,朕才不忍讓他去那種地方。你也知道,太子從小師從儒學大家,習的皆是仁政思想,朕一生戎馬,知道一旦嘗到嗜血的滋味,就忍受不了前朝的紙上談兵,所以朕如今隻希望太子專注于民生大事,安邦興國,穩社稷之基便是了,無需再介入這些刀光劍影裡,成為一個像朕一樣好戰的君王。”
“景年景年,朕希望他如名字寓意的這般,帶領雲昭年運亨通,繁榮昌盛。”
祝景乾聽罷,也十分配合地無奈笑笑:“也是,是臣女想得不夠周到。”
“可惜朕子嗣甚少,或許這就是因果報應吧。十幾年來隻誕下了你們兄妹三人,若是多一個皇子為年兒分憂,如今也不至于如履薄冰。”
祝景乾正好聯想到先前皇兄說的那些事情,便故意道:“父皇對娘情深意重,一直以來後宮妃子甚少,貴妃也僅僅一人,說不定正是上天被父皇的情意感動了,才賜給父皇如此優秀的皇兄呢!”
永徽帝定定地看着手中的羊皮地圖,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沒有再接話,祝景乾沒刺探出什麼虛實,急得心中撓心撓肝,想着要不要再多說些什麼。
沒等她開口,永徽帝淡然一笑:“說得也是,先前你娘就對年兒多有贊賞,道他今後定成大器,若你母親還在世,以她的性子,定是支持年兒領兵南疆曆練一番的。”
祝景乾擡眸,有些驚訝。
她沒見過自己的娘親,隻聽福海嬷嬷講過一些,知道她性子剛烈,心思敏捷,武功更是了得,若論父皇打下江山的最大功臣,非娘莫屬,隻可惜連年征戰導緻她的身子虛弱不堪,難産而死。
彌留之際,她拉着永徽帝的手細細囑咐,道死後萬萬不要追封自己為後,她不想像史書裡的皇後那般,旁人提起隻會想到高高的宮牆。
若是能夠,她希望永徽帝追封她為大将軍,以将軍之禮下葬。
她死後,永徽帝肝腸寸斷,天下同悲。
白夫人原名白長烽,永徽帝依照約定,封其為鎮世兵馬大将軍,人稱長烽夫人,入皇家陵墓。
祝景乾像極了長烽夫人出嫁時的樣子,皮膚細膩白皙,雙眸亮若寒星,不過多年沙場奔波,長烽夫人早已是膚如糙革,色似烏金,把最美的年華留在了馬背上,留下來的隻是歲月的褶皺。
長烽夫人一生節儉,永徽帝登基後她也不要什麼首飾,故遺物極少,除了用過的刀劍棍棒,唯剩祝景乾。
祝景乾被溺愛着長大。她若是皺眉,整個宮裡的侍女太監都要悉數被罰,她若是挑食,禦膳房便重做二十道好菜再端上來,她若是不滿意那些待選的驸馬,連帶着他們的整個家族都會被冷落。
或嫉妒,或憤恨,總之祝景乾知道,很多人都讨厭她。
祝景乾十歲那年,永徽帝在宮外開始修建她的公主府,還是和太子府一樣的五進三路規格,此事在朝上引起軒然大波,向來看不慣她的權貴在背後不斷推波助瀾,群臣不斷上書,明裡暗裡都在抨擊過于奢靡、不合規制。
永徽帝茶杯一摔,把他們那顆蠢蠢欲動的心都砸了回去,怒罵:“平日裡對你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朕是包子了嗎?!你們哪個人不是家财萬貫,私自買賣土地斂财?哼,如今國泰民安了,朕看哪天國庫再緊張起來,隻怕搜刮個三成,都能讓國庫肥出幾分!朕一生從未立後,如今就把立後大典的預算和修建公主府相抵,倒是還有餘千兩銀子!”
群臣悻悻閉嘴,不敢再觸他的逆鱗,但是背地裡還是竊竊私語不絕,祝景年站了出來,還親自監督公主府的動工,見太子都沒說什麼,這場讨論才慢慢平息下來。
旁人問起,他隻道長烽夫人待自己不薄,不知從何還起,唯有全力愛護皇妹。
但是這番話祝景乾并不知道,隻知道皇兄常年在外,早已忘記他有關的事情了。
“若是你母親還在,恐怕統率這二十萬大軍的便是你了。”永徽帝盯着她,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