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逼近,雁字成行,雲京多楓樹,灑落滿城碎金。
太子府後院寒潭清澈,秋水盈盈,潭邊設一石桌,桌上擺着筆墨紙硯,兩個人相對而坐。
“深潭石桌,此地甚是清寒,光坐着便可覺寒涼透骨,此刻又值深秋,真真陰極之地,皇兄為何還每日來這裡練字?”少女身着祥鶴牡丹紫金雨花錦服,一頭青絲高高挽起,金钗銀钗在後腦挽出一朵朵花,各色珍珠寶石數不勝數,富貴逼人,和此處的清幽之境甚是格格不入。
沉玉和輕煙立于不遠處,一動不動地站着。
“天氣幹燥,尚未入冬,我偶爾也難免心煩意亂,此地正是清心疏氣的好去處。”男子一襲黑袍,袖口和衣角均縫制玄色的滾邊雲紋,金色的發冠把發絲悉數束起,一隻手挽起另一邊手的袖子,另一隻手握着一支毛筆,在宣紙上筆走龍蛇。
“這也未免太陰冷了些。”祝景乾揣着手,看着他遊刃有餘地轉動手腕,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桃”字,鐵畫銀鈎,入木三分。
“這麼溫婉的字,倒被皇兄寫得殺氣騰騰。”她輕笑。
祝景年擡手,把筆擱在一旁,漫不經心道:“字随心性,我便是這樣的人,改不了。”
“可是皇兄自小習的是仁義思想,可不似我說得這般好戰。”
“那你隻當做我表裡不一好了。”祝景乾提起筆尖,又随口問道,“你今日不會無端前來,是有什麼事麼?”
祝景乾一隻手托着腮,淡淡道:“怎麼就不能無端前來了,我們可是兄妹呀,自然要處好關系。”
“上次你留居我府中休養,趙渭看在眼中,讓母妃有些起疑了,他們不想我們走得這麼近。”
祝景年和趙貴妃雖是母子,但是這點母子情分,早在争奪權力的漩渦中不知不覺被沖淡,年幼時趙貴妃對祝景年的偏執和控制,讓祝景年那副随和乖順的外表下,生出了一顆桀骜叛逆的心。
“看來他更聽趙貴妃的話呀。”祝景乾輕笑。
“誰有權有勢他就聽誰的話,”祝景年把毛筆尖浸入小水盆裡,看着墨汁慢慢洇上來,開出一朵朵黑色的花,“朝堂上支持我的人,有一半都是中書令那派的,比起全心全意支持我,不如投靠他們,能撈到更多的好處。”
“中書令那老頭看着都快行将就木了,父皇還是不肯讓他辭官返鄉麼?”
“正是因為他太過年邁,在群臣中又頗有威望,父皇覺得他好控制,才一直留了下來。”祝景年把寫好的字揉成一團,随手扔進小潭裡,宣紙漂浮了一會兒,還是慢慢沉了下去。
“這麼好的字,為什麼要扔了?”祝景乾看着這張紙慢慢軟下來,變成一張張紙屑,有些憐惜。
“這個字不能留。”
祝景年為了金屋藏嬌,特地修建荷花池上的水榭,這是府裡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上上下下,皆緘其口。
“好吧,”祝景乾主動結束了這個話題,“你今日要進宮選太子妃,我是托父皇之命,助你好好挑看的。”
“湊熱鬧就湊熱鬧,還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祝景年無奈笑笑,明白了她為何特地打扮得如此張揚華貴,“父皇竟然連這件事都告訴你了,近日父皇憂心南疆之事,沒想到百忙之中也能抽空關心我的婚事。”
“那當然了,你可是太子啊,”說起這個,祝景乾咬了咬牙,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就該老老實實找一個家世顯赫的出挑女子,這樣才能讓你的太子位置更穩固,父皇才不用為你多操心!”
“好了,别說了。”祝景年一副懶得聽的樣子,一臉淡漠地打斷了她的話。
祝景乾還想說些什麼,一名侍女從外疾步走來恭敬道:“太子殿下,時辰到了,東門外已備好馬車,貴妃娘娘已經在禦花園等候多時,”說罷頓了一下,飛快擡頭望向祝景乾,又飛快垂下頭,“貴妃娘娘聽聞雲昭公主殿下也要到場,已經早早預備好了。”
兄妹兩人對視一眼,錯開視線,又同時起身。
“難為你母妃想得周到。”她揶揄。
祝景年輕笑一聲,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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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景乾許久未踏足後宮,一來到禦花園,粗略張望便下意識感歎:“這地方好小!”
走在前頭的侍女臉上閃過一絲尴尬,卻并不敢說什麼。
“今年内務府有心了,如今已是深秋,這兒卻還有如此多的花在盛開,芳菲滿目,真是一副好奇觀。”祝景年邊走邊感歎。
走過幾個連廊,遠遠便瞧到涼亭上張揚的飛檐,檐下擺着梨花酸枝的桌椅,四方桌上也擺着一應點心瓜果,若幹侍女站在涼亭下,圍着一名錦衣羅袍的富貴女子。
三張椅子,卻有兩張并排着放,上頭鋪着金色的流蘇軟枕,椅背刻的是龍鳳雙祥,而剩下那一張椅子卻略顯單調,隻是草草鋪了一塊紫色的布,椅背也是一副簡單的花鳥圖,還被刻意放在了下首位。
待祝景乾走近,趙貴妃端坐在上首位的椅子上,卻沒有起身迎接的意思,隻是笑吟吟地揮了揮手:“勞煩公主了,還特地為此事跑來一趟,本宮定好好教訓你皇兄,讓他休得不領我們的情!”
這番話真是親昵,脫口而出便是“我們”,祝景乾佯作點頭,目光卻沒有看向她,打量着面前的三隻椅子。
空出的兩隻的椅子,一隻上首位,一隻下首位,顯然是為她和祝景年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