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公子當如是,祝景乾暗想,她見過這麼多年輕的朝堂官員,有好看的有不好看的,但是好看得如此純淨的,她倒是第一次見。
怪不得能讓父皇相中,畢竟任誰一見到他,就隻覺得此人有儒雅随和的君子之風,不是利己世俗之小人。
如果不是那雙潋滟的桃花眼太讓人印象深刻的話……
對方依舊低着頭,沒有她的應答,他不敢起身。祝景乾維持着原本的平緩步伐,慢慢走近他,直到自己那鑲着金絲線的裙擺映入他的眼中。
“起來吧。”
祝景乾盛氣淩人地擡着下巴,睥睨着他,絲毫不掩飾語調裡的倨傲、張揚。
還未等青衣士子起身,她又繼續道:“骨子裡的奴性還是沒變,怎麼還是和以前一樣呀,見到我就着急着下跪,呵呵……貪生怕死、趨炎附勢!”
聽到這般譏諷,青衣士子沒有多大反應,隻是略帶拘謹地站起身,微微垂着頭,不敢看她。
“蝼蟻尚且貪生,臣自覺問心無愧,怎麼能不惜命,故才出此卑鄙下策,望殿下恕罪。”
“你也知道是卑鄙下策?”祝景乾不由得冷笑,語氣寒意更甚,“從前我還真當你是有節氣的君子,不過是為了生計才在市井裡讨好奔波,誰料如今竟用這種計謀對付我,好一個‘問心無愧’!”
“殿下,”他往後微微退了半步,“你又何故這樣對太子殿下呢?”
祝景乾一愣,怔怔地看着他好幾秒,似乎是被氣笑了,嘴角一抽一抽起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擅闖公主府的是誰你心裡不清楚嗎?不管我和趙渭有多大的仇,他到底是我的驸馬,公主府到底是我的地盤,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你們置喙!”
她越說越氣惱,有些控制不住音量,不遠處站着的宮女太監忍不住悄悄擡起頭,好奇這邊發生了什麼。
祝景乾察覺到之後微微收斂神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面無表情盯着他,露出那對方再熟悉不過的、有些駭人的神情,道:“你們暗地裡搞什麼勾當都不關我事,但是你們千不該萬不該,把我的人、我的地盤,當作你們主仆互表忠心的一環。皇兄與我同為皇子,不明白也就罷了,連你這個下九流的戲子,也不明白其中尊卑嗎?”
“臣……”
“别在我面前自稱臣,”祝景乾驟然打斷,嘴角盡是譏諷的笑意,“以為自己用了一些小伎倆,勾搭了皇兄,讨好了父皇,當上了一個小文官,就以為自己擺脫賤籍、飛黃騰達了?初見你時一口一個‘在下’,交談多了就不用謙稱,我也懶得計較,如今當上官了,倒是自稱起‘臣’來了。”
她不停地說着刻薄的話,每一句都如此傷人,專挑着對方的心窩子裡戳,連她心中都有幾分驚訝,自己何時變得如此惡毒了?
不過她很快又自信起來,皇兄毀約在先,定罪诏書又已下,自己被這兩個人聯手耍得團團轉,有怎麼能不氣憤?倒是為眼前這人入宮作了嫁衣!
看得出皇兄從前是想把他當作自己府裡的幕僚培養,如今關乎性命,不得已才想到讓他做官這個破局之法。
恐怕對方也不滿皇兄把自己困于府中,如今倒是順遂了他的意。
念及此處,祝景乾定了定神,又要開口挖苦幾句,可對方突然彎下腰,雙手向上伸出,一副接旨的模樣,恭恭敬敬道:“殿下上來怕是陛下有指示,還請殿下莫要耽誤陛下的要事。”
祝景乾頓時啞然,方才說的那些話仿佛毫無攻擊力,自己說得口幹舌燥,對方卻若沒事人一般,還提醒自己不要耽誤正事起來了?
她沉默了幾秒,還是拿出诏書放到他手上,緩緩道:“父皇新下了诏書,命我上來找你拿國玺蓋章,有勞秦大人了。”
“遵旨。”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書桌後,把诏書平鋪在桌面,神色認真,仿佛剛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裝什麼呢,真把自己當官了……”祝景乾嘀咕。
他的動作很快,幹淨利落地便蓋好了章,鮮紅的顔色在紙上格外醒目,淡淡的土腥味彌漫開來,堵住了祝景乾那些将說未說的話。
“印泥未幹,還請殿下稍等片刻。”他溫溫和和地請示。
此話一出,有那麼一瞬間,祝景乾心中猛然想起趙渭。
又是這樣裝模作樣,叫人惡心,怪不得這些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
“好殘忍啊,秦大人,”她怪腔怪調,嘴角含笑,“這張诏書本該寫的是你的名字,現在卻由你蓋下這國玺,把别的替死鬼送上刑台。”
他面色微變,不像方才那般冷靜,嚴肅道:“殿下,宮牆之内,不可亂言!”
還未等祝景乾繼續開口,隻聽得後頭傳來一聲問句:“什麼别的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