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兒年紀尚幼,難免心高氣傲,不明白其中利害,你無需自責,”祝景年撫摸着龍紋竹筒,“既然已經正兒八經做了個小官,就不要想從前的事情了,我替你重新做了一份戶籍文書,名字和戶籍倒是沒變,隻是你的過往……”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以後就是我的家生奴才,受我資助正兒八經上了學堂,以前你那些什麼唱戲呀、師父呀,就當作一場夢吧,懂了嗎?”
秦扶玉低垂雙眸,細細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了眼底的情緒,最後化作一聲“遵命”。
“知道你過去的人都不存在了,戲班子早被遣散,我給了一筆安置費,讓他們都滾去外地,母妃隻見過你畫着濃妝的樣子,并不記得你,當日大殿其他人也一樣,你大可不必擔心,現在整個雲京城裡,除了我和趙渭,還有……乾兒,沒有人知道你的過去,也不會記得‘玉兒爺’這個人了。”
秦扶玉點了點頭。
“至于你的師父……我也派人搜尋過一番,隻是線索太少,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
秦扶玉的眼神明顯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笑道:“沒事,多謝殿下還記得這回事,臣原先也不抱多大希望,大海撈針罷了。”
“嗯,”祝景年點了點頭,“對了,幾日後旗營選拔,你跟着太史令在我身邊,協助他記錄這次選拔。”
“太史令……”秦扶玉喃喃道。
“對,”祝景年似乎猜出了他在想什麼,畢竟這個太史令作為最高的史官,但是出身卻頗有微詞,“他雖然從前是前朝的人,但是現在已經為雲昭王朝服務,到時候不該問的别問,謹言慎行,不許多嘴。”
秦扶玉了然,之前就有傳聞,當今太史令從前隻是前朝一個小史官,永徽帝攻破都城雲京時他便投敵,自願請命修撰史書,大力贊揚永徽帝恢弘壯舉,有人道他審時度勢不算小人,有些人道他是背棄舊主的牆頭草,尤其是前朝的那些遺民都視他為叛徒,恨不得将他挫骨揚灰。
但是他在職十八年,朝堂上的臣子換了好幾批,幾乎沒有人再在意他的曾經,他本人也一直兢兢業業,挑不出什麼錯處。
直到最近各地不斷湧現反叛軍,人們才重視起前朝那些蠢蠢欲動的遺民,自然而然聯想到這位出身敏感的太史令,甚至開始有激進的官員上書彈劾他,勸永徽帝讓他遠離朝堂中心,以保護王朝機密。
永徽帝卻視若無睹,依舊讓他坐着太史令的位置,畢竟他挑不出什麼錯處,若是為了莫須有的懷疑而貶谪他,豈不是寒了臣子的心。
太史令感動非常,不由得更加兢兢業業起來。本來旗營選拔要在軍營中的大空地進行,他快要步入五十歲高齡,冬季又寒風凜冽,戶外記錄這種事完全可以交由手底下的官員做,但是他覺得此事乃朝中大事,必須親力親為。
永徽帝拗不過他,隻好允許他坐在祝景年身後,多派了幾個文官協助他編寫。
祝景年看着秦扶玉,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隻當他是有些許惶恐,便道:“你做好你分内之事便好了,其餘之事不必多慮。”
“是。”
“你穿這身衣服很好看,精神了很多,不似從前那般瘦弱蒼白了,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啊,”秦扶玉對着突如其來的贊賞有些反應不過來,“多謝殿下誇贊。”
“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你繼續忙你的事吧,”祝景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替我多關心父皇,讓他早點休息。”
秦扶玉不習慣别人接觸他的身體,但又不敢拒絕太子的示好,隻好略帶僵硬地應答:“遵命。”
待他目送着祝景年緩緩走下樓,全身才慢慢放松下來,跌坐回椅子上。
一旁的太監察言觀色,立刻給他斟上滿滿一杯茶,遞到他面前。
他看着眼皮子底下的茶,心裡湧起一絲莫名的滋味,他秦扶玉,竟然也有被他人遞茶的一天!
明明内心激動得不得了,但是眼眶竟微微帶上了點酸澀,他故作平靜接過這杯溫熱的茶,一飲而盡。
茶葉就是尋常茶葉,遠遠比不上祝景乾那日送他的祁門紅茶,但是茶水落肚,竟也覺得如此醇香,如此令他沉醉。
他愣神了好一會兒,轉頭命身旁的太監把方才撿了玉簪子的、名叫采兒的宮女喚來。
不出片刻,采兒便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有些誠惶誠恐,不敢擡頭看他。
畢竟面前這人雖然隻是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但是竟生得如此俊美!而且近日成了陛下身旁的紅人,一時風頭無兩,簡直可以比肩不久前的中書舍人趙渭大人。
她從前一直覺得趙渭是前朝最英俊的臣子,這幾日見到這翰林院修撰,才知道人外有人,不由得敬仰無比。
可惜自己隻是養心殿書閣裡整理書籍的小小宮女,根本輪不到她近身伺候這些大人們的筆墨。方才祝景乾命人打掃簪子,她頭腦一熱,竟第一個沖上前,隻為近距離看看秦扶玉。
她之前偷學了一個詞,叫做“玉面郎君”,是形容好看的男子,但是她一直都沒理解這是什麼意思,直到略微擡頭,瞥見那出塵的樣貌,和那雙潋滟的桃花眼,她便明白了什麼叫“玉面郎君”。
此刻被他傳喚,采兒心中似打鼓,着實叫人緊張。
“是你撿了公主殿下的簪子麼?”
那道聲音溫淳如玉,卻又帶着幾分沙啞,更顯幾分親和與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