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淅想把腦袋縮回被窩裡,便一個勁地往下蹭,陳錦也拿他沒辦法,想提溜着他的衣領把人拽上來,手伸進被窩一摸卻隻摸到光滑的肌膚。他無奈,又把手抽回來,捏着洛淅的臉頰肉無奈地說:“不穿衣服,濕着頭發睡覺,你不發燒誰發燒?”
洛淅也沒清醒,隻覺得難受,含糊地說着話,聽不清是在說什麼。
陳錦擔心他又把自己捂進被子裡悶着,一步跨出三階台階,四五秒就跑下了樓,沖進翠奶奶的房間裡找溫度計。
翠奶奶坐在桌邊等着洛淅下來吃飯,見陳錦着急忙慌地往她房裡沖,探頭喊了聲:“小淅個下來了啊?”
“發燒了,還暈乎着呢,奶奶你先吃吧,我給他測個溫度。”陳錦拿着溫度計又匆匆跑上樓。
來到樓上,洛淅果不其然又把自己裹進了被子裡。他本就燒得滿臉通紅,再捂下去陳錦都怕他腦袋燒冒煙。
“來量體溫。”陳錦從被窩裡又将洛淅拽了出來。
溫度計在陳錦的手裡顯得格外小,冰涼的感溫頭被他塞進洛淅腋下,意識昏沉的洛淅潛意識裡想躲開冰涼的東西,也就不肯配合,總是向後躲。陳錦坐到床邊,用手摟住洛淅的肩膀,将人夾在自己懷裡,不由分說地把溫度計塞了進去。
他捏捏洛淅軟綿綿的胳膊:“這也沒肌肉啊,打人怎麼那麼有勁。”
洛淅将臉搭在陳錦胸口,鼻腔的呼吸已經無法支撐他快速的喘息,于是他微張着嘴,一吸一呼間灼熱的氣息撲在陳錦身上。陳錦低頭看着洛淅的半張臉,原本白得有些病态的肌膚此時卻因為發燒而泛紅,竟顯得多出幾分生氣。
“阿婆……阿婆……”洛淅無意識地挪動自己軟趴趴的胳膊,伸手抓住陳錦的衣角,側臉緊緊貼着陳錦,喃喃地喊着。
從樓下跑上來的翠奶奶也急忙坐到洛淅身邊,擔憂地說:“怎麼搞的,怎麼燒成這樣。”
也許是夢裡又出現曾經和翠奶奶一同生活時牆上那張綿羊挂曆,又或是隐約聽見了翠奶奶的聲音,洛淅朝着前方伸出手,在空中揮舞兩下抓住空氣:“奶奶,綿羊沒有了……我想他們……奶奶……”
翠奶奶心疼地将洛淅的手握在自己手裡,她渾濁的眼球湧上一縷水光:“奶奶在這呢,是奶奶不好,當年騙了小淅寶。”
陳錦雖然聽不懂發生了什麼,但看洛淅的樣子就知道絕對沒做什麼好夢。算着時間,他從洛淅腋下抽出溫度計,對着燈仔細看:“38度5,怪不得燒的都說夢話了。”
他抓着洛淅的胳膊不讓他亂動,翠奶奶則下樓打水拿毛巾準備給洛淅降溫,家裡沒備着藥,外面在下暴雨也沒法去診所,隻能今晚先盡量降溫,看明天能不能天晴。
洛淅在夢裡被無數隻綿羊包裹,那些毛茸茸的生物一個個長得像長腿的雲朵,将他擠在中間,越來越緊,讓他逐漸喘不上氣。他将手用力向上伸去,試圖抓住點東西帶自己脫離這片綿羊組成的牢籠。但他的頭頂空空蕩蕩,除了不知多深不知多廣的黑暗,什麼都看不到。
洛淅始終覺得自己不會流淚,因為他一生的眼淚都在年幼時流盡。可事實是,他獨自縮在火車站角落攥着一千塊錢時想流淚,看見外婆對着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喊女兒名字時想流淚,感受到翠奶奶坐在他身邊幫他扇着風趕蚊子時他也想流淚。他并非沒有眼淚,隻是将這些淚忍了回去,全部藏在心底。
在今天之前,他有六七年都不曾生病,但今天僅僅隻是淋雨就讓他病得迷迷糊糊,将自己鑄造的城牆通通打碎,如稚童一般,抓着身邊的人不肯松手。
陳錦被洛淅緊緊抓着衣服,他也沒法掙脫,隻能由着洛淅鬧。
生病的洛淅全然卸下了防備,不再像一隻尖銳敏感的刺猬,而是化作一隻病秧的蝴蝶,垂落的翅膀煽動出灼熱的風,風裡是蝴蝶的悲怆和掙紮。
“不要趕我走,這是我的家……”洛淅突然激動起來,他不知道從哪來的勁頭,雙手握拳就要朝着陳錦砸去,被陳錦歪頭躲開。
“發燒都不安穩。”陳錦将洛淅的手抓在一起。
洛淅的手腕細,陳錦一隻手能抓住洛淅的兩隻。洛淅還在喊着“不要趕我走”,陳錦将他的手塞回被子裡,自己一條胳膊在被子外摟着洛淅的背,一條胳膊在被子裡抱着洛淅的身體,頭一回夾着嗓子輕聲細語:“不趕你走,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洛淅雙手抱住陳錦的胳膊,眼淚像一滴冬季的雨,砸在從夏季走出的陳錦身上。
“媽媽,我好想你。”洛淅斷斷續續地說,“好多人欺負我,你和爸爸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陳錦将洛淅更緊地抱在懷裡,下巴搭在洛淅頭頂的發旋上,隻要微微低頭就能聞見發絲間夏季暴雨時青草的味道,像是回到了雨中那般潮濕。
他拍拍洛淅的小腹,軟下性子哄着:“會回來的,等你不發燒了,他們就都回來了。”
“好……”洛淅将臉重新貼在陳錦的胳膊上,臉頰上的肉微微被壓得向外溢,從陳錦的角度看,竟然覺得洛淅也挺可愛。他騰不出手捏捏洛淅嘟出來的臉頰肉,這點子肉他也怕給洛淅掐得嗷嗷叫,隻好遺憾地放棄。
直到翠奶奶端着盆和毛巾上樓,陳錦才得以松開洛淅滾燙的身體。
翠奶奶本想留着照顧洛淅,被陳錦又推又勸的送了回去。屋外的雨還在下,時而風聲驟起,拍得陽台門哐哐作響。陳錦将床邊一側的床頭櫃推到門邊抵着,這才稍微控制住躁動不安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