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沒有和陳錦說過自己這些事,始終在隐瞞。即使陳錦把什麼都掏出來告訴了他,他依舊放不下心,不願敞開心扉。
或者并非不願,隻是不敢。
他害怕陳錦也開始用那種俯視的眼神看着他,憐憫的目光比憎惡更能輕松地燙穿他的自傲。他可以忍受陳錦時不時叫他矯情鬼、開玩笑地喊他小少爺,這些都沒關系,他都可以當做幾片細雨綿綿。
一切都可以是梅雨季節的淅淅瀝瀝,他早晚能闖出晦暗不明、潮濕難避的這片雨,但唯有憐憫,于他而言是傾盆暴雨、避無可避。
他自言自語:“我也不想這樣的,我想一直瞞着你的,可是你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呢?如果你今天沒有看見洛旻凱,我們可以和以前一樣。”
說着說着他又反駁自己,“不是的,即使沒有洛旻凱,我也會說出這一切的。我自己最清楚,我早就想說了。”
“不對、不對……我沒有……”洛淅又往欄杆扶手上撞頭,他崩潰地低喘,捂着耳朵辯解,“是因為他已經看見洛旻凱了,是因為洛旻凱說了那麼多,所以我才不小心說出來的!”
“是這樣的……是這樣的……”洛淅重複着,自己安慰自己。他抱着膝蓋,将臉埋進臂彎,緊閉雙眼喃喃自語,“我冷靜一下就好了,我不應該這樣對陳錦的,明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
他瘋魔似地自言自語,不斷提出結論,又不斷自行反駁。他抓着自己的頭發狠狠揪着,恨不得将這些發絲全都拽斷,好讓自己的大腦能清醒些。
而在這層樓的下方,同樣空蕩蕩的樓梯間,慘白的牆壁下是漆黑的阿拉伯數字5,陳錦就站在這巨大的5下,捂着大狸的嘴,不讓它發出聲音。他靜靜靠牆站着,周身的空氣都凝成厚重粘稠的固體。
他因為沒趕上電梯,于是選擇爬台階上樓,剛走到五樓,還剩兩層就要走到洛淅的病房,頭頂卻傳來幾聲響動。
他停下腳步擡頭望去,幾秒後便聽見洛淅自言自語地念叨,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緊緊貼着牆站好,擔心被洛淅發現。
這樣的擔心很是多餘,洛淅已經崩潰到恨不得一頭撞暈在樓道,哪裡管得上仔細聽周身的動靜,更不可能突然發現不對勁跑下樓逮住陳錦。
但陳錦就是擔心,他知道洛淅心裡藏着事,早就知道,但這件事洛淅不說,他也從來不問。他能感覺到,這件事是洛淅心裡的刺,這刺紮得又深又重,拔出來就是連皮帶肉,血淋淋地灑出滿地。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他今天不該跨過那道花壇的。他不該看到那輛保時捷,不該自以為是地沖進洛淅和洛旻凱之間,不該讓洛淅在還沒準備好的時候就說出這些。
說到底,是他不該。
他們隔着一層樓闆,洛淅不知道陳錦就在樓下,但陳錦知道洛淅在上面。他數次想上去看看,每次聽到洛淅拿頭撞欄杆的時候,他都想沖上去把這人抱在懷裡。但他又害怕,如果自己這時候上去了,洛淅會不會更崩潰?
也許隻有等洛淅自己想清楚那時,他才應該出現。
他疲憊地抱着大狸,也将臉埋進大狸柔軟溫熱的肚子,在那還漾着淡淡沐浴露香味的毛發中深吸一口。極小聲地說:“我有點差勁啊,連安慰你都做不到……”
大狸的爪子踩在陳錦臉上,它很配合的沒有叫出聲,困惑地歪歪腦袋,擡起頭從樓梯間扶手的縫隙中,看見樓上那個穿着病号服的人影。
它想不明白,怎麼自己隻是出去打了幾天架,回來家裡就變了樣,原本唯它馬首是瞻的小弟竟對它不如從前那般癡迷了。它明明應該被小弟抱在懷裡,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繼續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現下卻要被陳錦這個傻大個抱住,連喵兩聲都不行。
它無聊地趴下,将臉搭在陳錦胳膊上,胡須微微顫抖,困倦地閉上眼打瞌睡。等它再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洛淅小弟的懷裡,正趴在他的肚子上。
它高興地踩着洛淅的肚子,湊上去拿頭頂蹭着洛淅的下巴,盡情地表達自己的高興。
洛淅看起來卻并不開心,他闆着臉,如機器人般重複摸着大狸的毛發,每一次擡手的角度似乎都毫無變化。他垂下的眼眸被睫毛的陰影擋住全部情緒,在床邊是外婆和陳錦,然而三個人此時都極為沉默,互相一句話都沒說。
病房的氣氛格外凝重,連大狸這隻滿腦子吃吃睡睡的傻貓,都在短暫的興奮後發覺不對,縮回洛淅肚子上,睜大眼睛打量着四周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