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樹頭樹底不到的五更風,和俺小墳邊立斷腸碑一統。爹,今夜是中秋。”杜麗娘望着窗外的風雨,眼中滿是凄涼。
“是中秋也,兒。”杜寶哽咽着說。
“禁了這一夜雨。”杜麗娘歎了口氣,“怎能夠月落重生燈再紅!”她的聲音裡充滿了對生的渴望,對未來的憧憬,可這一切,都随着這場突如其來的病,變得遙不可及。
杜麗娘終究還是沒能熬過這個風雨交加的中秋夜,帶着無盡的遺憾與眷戀,離開了這個世界。春香悲痛欲絕,趴在杜麗娘的屍體上,放聲大哭:“我的小姐,我的小姐,‘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無常之禍福。’我小姐一病傷春死了。痛殺了我家老爺、我家奶奶。列位看官們,怎了也!待我哭他一會。”
“小姐,再不叫咱把領頭香心字燒,再不叫咱把剔花燈紅淚繳,再不叫咱拈花側眼調歌鳥,再不叫咱轉鏡移肩和你點绛桃。想着你夜深深放剪刀,曉清清臨畫藁。提起那春容,被老爺看見了,怕奶奶傷情,分付殉了葬罷。俺想小姐臨終之言,依舊向湖山石兒靠也,怕等得個拾翠人來把畫粉銷。”春香一邊哭,一邊回憶着與小姐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美好的時光,如今都成了痛苦的回憶。
這時,石道姑匆匆趕來。“你哭得好,我也來幫你。”石道姑說着,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春香姐,再不教你暖朱唇學弄箫。”石道姑哭着說。
“為此。”春香哽咽着回答。
“再不和你蕩湘裙閑鬥草。”石道姑繼續說。
“便是。”春香點頭。
“小姐不在,春香姐也松泛多少。”石道姑說。
“怎見得?”春香疑惑地問道。
“再不要你冷溫存熱絮叨,再不要你夜眠遲、朝起的早。”石道姑說。
“這也慣了。”春香無奈地說。
“還有省氣的所在。雞眼睛不用你做嘴兒挑,馬子兒不用你随鼻兒倒。”石道姑說。
“休胡說!老夫人來也。”春香連忙打斷石道姑的話,她怕老夫人聽到這些話,會更加傷心。
老夫人哭着走進來,“我的親兒,每日繞娘身有百十遭,并不見你向人前輕一笑。他背熟的班姬《四誡》從頭學,不要得孟母三遷把氣淘。也愁他軟苗條忒恁嬌,誰料他病淹煎真不好。”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悲痛與自責,仿佛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從今後誰把親娘叫也,一寸肝腸做了百寸焦。”老夫人說着,突然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老爺,痛殺了奶奶也。快來,快來!”春香驚恐地尖叫起來。
杜寶匆匆趕來,看到昏迷的老夫人,心中一緊。“夫人,不是你坐孤辰把子宿嚣,則是我坐公堂冤業報。較不似老倉公多女好。撞不着賽盧醫他一病蹻。天,天,似俺頭白中年啊,便做了大家緣何處消?見放着小門楣生折倒!夫人,你且自保重。便做你寸腸千斷了也,則怕女兒呵,他望帝魂歸不可招。”杜寶的聲音裡充滿了悲痛與無奈,他看着昏迷的老夫人,又看看已經離世的女兒,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就在這時,院公匆匆趕來,“人間舊恨驚鴉去,天上新恩喜鵲來。禀老爺,朝報高升。”
杜寶接過朝報,看了看,長歎一聲:“吏部一本,奉聖旨:‘金寇南窺,南安知府杜寶,可升安撫使,鎮守淮揚。即日起程,不得違誤。欽此。’”
“夫人,朝旨催人北往,女喪不便西歸。院子,請陳齋長講話。”杜寶無奈地說。
陳最良匆匆趕來。“彭殇真一壑,吊賀每同堂。”陳最良說着,臉上露出悲痛的神色。
“陳先生,小女長謝你了。”杜寶看着陳最良,眼中滿是感激。
“正是。苦傷小姐仙逝,陳最良四顧無門。所喜老公相喬遷,陳最良一發失所。”陳最良說着,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陳先生有事商量。學生奉旨,不得久停。因小女遺言,就葬後園梅樹之下,又恐不便後官居住,已分付割取後園,起座梅花庵觀,安置小女神位。就着這石道姑焚修看守。那道姑可承應的來?”杜寶看着石道姑,問道。
石道姑連忙跪下,“老道婆添香換水。但往來看顧,還得一人。”
“就煩陳齋長為便。”老夫人虛弱地說。
“老夫人有命,情願效勞。”陳最良連忙點頭。
“老爺,須置些祭田才好。”老夫人說。
“有漏澤院二頃虛田,撥資香火。”杜寶說。
“這漏澤院田,就漏在生員身上。”陳最良說。
“咱号道姑,堪收稻谷。你是陳絕糧,漏不到你。”石道姑笑着說。
“秀才口吃十一方,你是姑姑,我還是孤老,偏不該我收糧?”陳最良不服氣地說。
“不消争,陳先生收給。陳先生,我在此數年,優待學校。”杜寶說。
“都知道。便是老公相高升,舊規有諸生遺愛記、生祠碑文,到京伴禮送人為妙。”陳最良說。
“陳絕糧,遺愛記是老爺遺下與令愛作表記麼?”石道姑好奇地問道。
“是老公相政迹歌謠。什麼‘令愛’!”陳最良白了石道姑一眼。
“怎麼叫做生祠?”石道姑又問。
“大祠宇塑老爺像供養,門上寫着:‘杜公之祠’。”陳最良解釋道。
“這等不如就塑小姐在傍,我普同供養。”石道姑說。
“胡說!但是舊規,我通不用了。”杜寶生氣地說。
“陳先生,老道姑,咱女墳兒三尺暮雲高,老夫妻一言相靠。不敢望時時看守,則清明寒食一碗飯兒澆。”杜寶看着陳最良和石道姑,眼中滿是期許。
“魂歸冥漠魄歸泉。”杜寶悲痛地說。
“使汝悠悠十八年。”老夫人哽咽着說。
“一叫一回腸一斷。”陳最良哭着說。
“如今重說恨綿綿。”衆人齊聲悲歎,這聲音,仿佛是對杜麗娘無盡的思念與哀悼,在這風雨交加的夜裡,久久回蕩,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