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問鶴隻得乖乖地躺了回去,此時此刻,那灼眼的陽光仿佛也成了對他的嘲笑。他原本想笑的,但是一陣風把地上的幹塵灌入了他的喉嚨裡,把他嗆得死去活來。有那麼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快走到盡頭了,渾身的痛楚就像幾十把鈍鋸正在他身上來回拉着。不過漸漸的,他覺得疼痛可以忍受了,于是他又做了一次嘗試。這次的結果比上一次好很多,但依舊不足以讓他坐起來,周問鶴發現自己正處于虛脫的邊緣,最後一絲力氣也揮發在陽光下了。于是,他又一次乖乖躺下,距離天黑還有好幾個時辰,他決定給自己足夠的時間養精蓄銳,要是天黑之後還不能站起來,自己用不了多久就會進了郊狼的肚子。
道人仰躺着,眯着眼睛茫然注視着天空,疼痛,悶熱,暈眩,如同三個磨盤正緩緩碾碎他的身體。他緩緩念起純陽的坐忘訣,以期快些恢複元氣,他知道下一個客棧距離這裡并不遠,那裡也足夠大到可以請來稱職的跌打大夫。“耐心,”他對自己說,“必須耐心,因為除了耐心你眼下什麼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聲微弱的噴鼻聲傳入了道人耳中。他猛然睜開雙眼,把之前念叨的“耐心”二字抛在腦後,一咬牙,“霍”地坐了起來。他還有一件事必須立刻去做,他的朋友還在等着他。
老馬躺在距離周問鶴十餘步遠的地方,脖子以一個可怕的角度彎折着,嘴邊滿是白沫,一雙暗淡渾濁的眼睛裡隻有垂死者零星的幾縷生氣。道人原本打算站起來,但又一次失敗了,他隻能用單掌和雙膝狼狽地爬向他的老朋友。烈日下,道人幾乎每爬兩下就要翻倒一次,每翻倒一次就要躺下來喘息一陣,之前恢複的元氣幾乎在兩步之内就耗盡了,劇痛卷土重來,把道人眼前的一切染成了一片灰綠色。
道人還在艱難地爬行着,因為他覺得愧疚。悔恨像是腐臭了的陳年老醋,在他心底揚起了一種無法忍受的酸澀味道。如果不是他的心不在焉,他的老朋友原本可以無憂無慮地在蜀中平原上吃草,現在,它隻能成為郊狼的食物了,之前答應過它的那些事都做不到了。道人又一次無力地翻在地上,一股強烈的痙攣如電流般竄遍了他的全身,他還來不及細想,整個人便不由自主地縮成了一團,胃裡面已經消化了一半的糙米從他的喉頭湧了上來。道人嘴一張,酸臭的米糊漿就順着嘴角流到了地上。
道人不停地吐,直到胃裡面最後一點胃酸也合着膽汁吐了出來。他用僅剩下的一隻手抹了抹嘴,咬着牙再次爬起來。很好,老朋友已經離他不遠了,陽光下那雙眼睛中流露出一絲期許,像是在祈求他快一點。
“我馬上就過來,”道人喃喃說着隻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話,“馬上就過來,你……堅持一下……”膝蓋和手掌早已血肉模糊,每一次撐起身子膝蓋都像是被萬枚鋼針刺穿一樣。周問鶴用能夠達到的最快速度擺動着雙膝和手掌,在旁觀者看來就像是一隻烏龜在緩慢地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