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始終都沒有吭過一聲,隻是在血流了一盆左右之後,它的喉嚨裡似乎發出了幾聲極輕微的“咕咕”聲,讓周問鶴傷心的是,即使是這一點他也不能肯定,這成了困擾道人一生的不解之謎。
老牲口眼中的最後一絲光也黯淡了下來,血依舊在潺潺地向外湧。道人用劍割下了幾簇深棕色的馬毛,他猜想或許老朋友會希望看一眼他一直念叨着的蜀中平原,所以他決定把這簇馬毛帶去成都,如果可以,埋在某個水草豐美的地方。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火化他的老朋友,不要讓它成了郊狼的晚餐。火鐮還在,那匹麻也似乎可以作為引燃,不過周問鶴決定還是先休息一下,等離開的時候再點燃,他在屍體旁撿到了兩根枯樹枝,又從行禮中找出一件換洗的衣服,撕開做成了一個簡易的吊臂,原本他還打算做一個夾闆的,實在是沒有材料。他曾考慮用右手把左手接回去,但很快證明了那是白日做夢。現在隻能做一些最基本的處理,等到了前面的客棧再想辦法了。等道人把自己的左手安置妥當後,他躺在了老朋友的屍體上,那瘦骨嶙峋的馬身依舊是溫熱的,透着道人熟悉的氣味。周問鶴把感傷抛諸腦後,再次祭出坐忘經,但是沒過多久,他又一次被一個聲音打斷了:被一聲沉悶的炸雷。
道人睜開眼睛,擡頭望天,表情仿佛在看兩個蹩腳的騙子鬼扯着荒謬絕倫的胡話。隻是一炷香的功夫,天空已經烏雲密布,目力能及的範圍内隻有一邊昏暗。周問鶴立刻反應過來了兩件事,第一,這會是一場持續很久的瓢潑大雨,至少會一直持續到天黑,第二,這場雨會帶走地面上全部的熱量。這兩件事都足夠把道人最後的一點希望徹底澆熄。客棧距離這裡确實不遠,但也不是轉個身就能到。道人最後看了一眼旁邊漸漸僵硬的朋友,他知道他是沒有機會把他的朋友火化掉了。乘着暴雨尚未打下來,他必須即刻啟程。
在站起來的那一刹那,久違的暈眩又一次把周問鶴的腦袋緊緊鉗住,道人覺得自己就像是被裝進了一個袋子裡,十七八個小夥子從四面八方對他施以了一頓老拳。好在這一次眩暈很輕易地就放過了他,道人收拾了一下還用得着的細軟,抄起鐵劍,最後對老夥說了一聲抱歉,便蹒跚地向遠方走去了。